是夜。
村长家聚满了人,除去吴家夫妻,二姑婆和小姨婆也来了,还有几位看上去明显上了岁数的老人。
屋内烟雾缭绕,灯光昏黄,八仙桌上还摆了一盏煤油灯,火苗跳跃的阴影和着自制烟草的烟雾重重叠叠,村长呼出一口旱烟,在桌沿敲了敲,视线带过墙脚抱着站的几个姑嫂,然后看向下手边坐着的老者。
老者指尖一下下敲着桌子,不吭一声。
吴大妈看了啜泣声立刻是憋不住了嘤嘤传来,几个姑嫂拍着她的胳膊望去吴叔公和村长,还有没坐下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吴大哥。
“这事没得商量。”吴叔公吐出一口烟,沉声道:“既然娜莹说定了赵七家,不如问问那边同不同意辟块地收留。”
“早没戏了。”二姑婆插嘴回道,又看了眼吴大妈的脸色,才道:“一见娜莹吊死,生辰八字连夜还来我手里,当时就叫我别惦记,说给娜莹留了位置赵七以后媳妇要多想,让我别动这念头。”
吴大哥吐出一口烟,没插话,他一开始就没怎么管过这些妇人说亲的事,从上往下这么多年,妇人间走动说亲的事常见,她们对亲缘远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年轻小辈知道的如数家珍,灵光一动就能想起来谁和谁定是合适。
几十年来甚至几百年来都是这样走通的,偶尔几个想不开的投湖的有吊死的也有,兴师动众捡回来一具尸体就挂村头,等哪家要结阴亲了给几块钱就嫁了,也算落个地,不用再那风吹日晒的吊着。
这种情况不多,三五年也不见得碰得上一回,前天葬下去的胡家小妹算一个,跳河死的,他还是打捞队里的一员,坐着木船连着捞了两天,捡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泡浮囊的很了,稍微动一动感觉都能散架,看不出半分生前的模样。
要他说和谁过日子不是过,好好一条命却说死就死了。
如今倒是轮到他家女儿想不开了,他能吸一口旱烟,火光猩红点点,簌而又灭得干净。
“前几年死的那个柴树根,不是还没凑到好的亲吗?问问他们家怎么看。”
话音一出,屋里啜泣声停了,烟也不动了,若非煤油灯影还在跳动,屋内都快僵成一幅老朽的古画了。
村长抬眼去看吴大哥,后者在长期务农中皮肤黝黑而皱纹深重,尤其是眉心那几道痕,似被钝刀切过的泥土一般,他们这些人是惯不爱开玩笑的,于是他对着号,确认似的一问:“柴树根?村尾四十好几花柳病病死的那个?”
“什么?”
几个没记起来的呆怔在原地,吴大妈一下子便想起那柴树根死前的恶心样,张嘴却没发出声,反倒是二姑婆一下子没把控住,大声质问了出去。
吴叔公斜眼看了眼这边,把几个妇人堵得不敢出声,又重新看向村长,粗糙的手指顿顿地扣着木桌,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那柴树根又老又龌龊的,这会都要五十岁了,与娜莹也太不相配了吧。”小姨婆还是鼓起胆子跟上一嘴,面上看起来也不太好看,他们一村的人多少沾点亲故,就算不沾亲也走动得勤,那柴树根死前还老爱晃到大路上出来乘凉,任人肉眼看上去都觉得会传染病毒,实在是让人……
不然死了这么多年怎么有人家宁愿女儿吊在天上任风吹日晒也舍不得送给他入土为安。
“赵七相配,她不是也不要吗?”吴叔公终于开口,嗓音浑浊,像是有痰卡住一般。
“大舅,再看看吧?别把我们家娜莹这么快定下来啊……”吴大妈颤抖着哀求,吴叔公却不再说话了,眼睛微微阖着。
村长吐出一口烟,敲了敲烟枪:“今个第一天,三日内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不然就挂村口,看你们怎么定。”
说罢,村长踢开椅子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屋里的几个人,抬眼望去窗外树影,“天还没热,这会儿塞尿素袋里还好塞,你们趁早做个决定,我出去走走。”
人影渐渐靠近门口,动静越发明显。
“快快,快走,村长要出来了。”魏悯生推着冯羚的肩膀把人往边上挤,三人在这儿猫了大半天,娜莹的尸体在哪他们就猫去哪,好在除去最开始的那一下骚乱,天黑下来了人基本也就散了,他们就躲在阴影里互相把风,最终跟着一群人躲来了村长家听墙角。
三人顺着阴影一直往外躲,村长来到窗下他们站的位置,对着那几个杂乱的脚印看了片刻,用脚磨了磨,从烟袋里搓出一小颗烟丝球,继续抽了起来。
冯羚一行人最后找了个石头垛子猫着,这儿地势高可以看见村长家门口那条路,人什么时候出来有没有带上娜莹的尸体都能清楚看见,自然他们也看见原来躲的位置有一点猩红一直忽明忽灭。
魏悯生还扒拉着石垛尽职地扮演着侦察兵的角色,冯羚是吃不消了,当时在人窗台下眼睛耳朵一起站岗就够累的了,如今她都感觉自己要近视了,魏悯生还兴致勃勃探着头盯梢。
边上递过来一包饼干。
冯羚偏头看去,晏几声人高马大他们三一块躲来这的时候村长正好抬头望向这边,所以当时她一使劲就把晏几声按在了地上,如今这人正保持着那种有点偏又折着腿坐在地上的姿势递给她一包饼干。
“你坐不正吗?”冯羚皱眉问他一嘴,拿过他手里的饼干拆开顺便给了魏悯生一片。
晏几声收起支在地上的那只手,当时冯羚推他推得仓促,像是身怀巨力的少女两只手一只推一只按,瞬间就把他这位一米九几的高个摁去了地上,当时为避免随地大小睡撑了一把地,此时拿起来才发现他撑在了一片碎石子上,他慢条斯理地拍掉掌心粘着的石子,没破皮,只是有一些皮下出血。
冯羚余光看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痛觉神经没发育好,压这么久深的地方都黑紫了也这么面不改色吗?
“村长又进去了。”魏悯生嚼着饼干,偶尔一偏头过来发现晏几声正把一只战损版的手刚好放在月光最好的地方,虽然只几秒就握拳收了起来,却也在那几秒内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示全了,她都下意识想给他吹口气。
正在她走神嚼饼干时,冯羚开口叫住她。
“魏悯生,你知道这儿是哪吗?”冯羚和她简单说了一下方田的事,总结了薛薛告诉她的,还有自己上一夜她的一些亲身经历,长话短说地告诉她:“这儿是可以通过脑子好好出去的,对我而言可能费劲一些,但某些人却是轻而易举,如果你想你是可以蹭着一块离开的。”
她巧妙地提及某人,视线不曾转动一下,真诚地望向魏悯生那双大大的小鹿眼,“方田区分危险等级,看样子咱们这回误入的不算太危险,几天也才死了一个npc,但如果走非常规手段不见得会不会改变一切。”
她和魏悯生说了上一方她和戴弎“戏耍”厕所女鬼的事情,最后被她追着满教学楼跑,要不是她最后赌了一把赌对了估计这会两人都不一定能遇上。
“我不准备这么简单地离开,燕过尚且留痕,这个破村子我早晚一把火烧了。所以你跟紧晏几,前几晚我们俩夜里出去发现了不少事儿,在我烧村子的时候你跟他把谜底亮出来,至少能平安离开。”
冯羚说完,回头看了看晏几声,似乎想从他嘴里获得一些支持自己说法的内容,毕竟虽然不想明了在魏悯生面前承认晏几声比她聪明好远,却还是大方拐着弯夸了他两句,就这他也应该给予自己两句鼓励吧。
谁想后者只是眨了个眼,问:“发现了什么了吗?”
“?”冯羚皱眉,差点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没发现什么吗?那柳树上的白骨,夜里的冥婚,还有一开始和你说的那些村里人说的晚嫁,在还有刚刚那个三天,这些不都是吗?”
“是吗?”
“是吗你个大头!……”冯羚感觉自己拳头硬了,直到魏悯生拉了拉她的手,把她手指一根根舒展开,最终击了个掌,说:“姐姐,你准备怎么样离开我也怎么样离开,反正我喜欢你,你怎么做我都和你一起!”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万一我把他们惹恼了,你跟着晏几,他还能在最后关头把我们都救出去。”
“那不是他一个人就够了嘛,我可以陪着你。”
魏悯生高高兴兴地和冯羚掌心贴掌心,语气里满满都是开心,冯羚有一些劝不动他,谁料这时晏几声开口更是把她气得不轻。
晏几声说:“我没看出这些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只能和你们一起乱来了。”
“哈?!!”
冯羚不解,冯羚震惊。
晏几声伸过手,以他的位置要把手伸过冯羚的肩膀才可以够到她俩击掌的手,于是用指尖在她的手背上一搭,也算是达成协议决定一起乱来了。
不是?
冯羚感受手背稍纵即逝的触感,整个人有些状况之外,以晏几声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串不起来这些线索?
他不是每天都神龙不见首尾的吗?那到底在忙些什么?而且她说的肯定不止是他知道的全部,这人从小就喜欢藏着掖着,除非你点名了问他才舍得说,其他时候他多是当哑巴或者装不知道。
小时候她因为这被他骗过好几次,当然也因为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争她也得到了好多次夸奖,总之是很熟悉他的尿性了,没想到长大还是这样。
难道他是故意想和自己一起乱来才这么说的吧?
冯羚强硬地想要转过头,但又立马停住了。
不至于,他凭什么拿命和自己一起乱来,人家爸爸疼妈妈爱又没弟弟争宠的幸福原生家庭出来的小孩,按理来说都十分惜命,就算无奈进了方田,在外还是体面的少年军官,甚至很有可能是以此为事业,年少有为,凭什么和他一起送死。
不可能。
那能有为什么?
冯羚实在想不通,目光停留在边上一个大树的树瘤上发呆了半天,直到魏悯生激动地拍了拍她的手,压着声音拽着她往前看:“姐姐!快看,村长他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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