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齐眼下被闹得有些想杀人。
淮阴真乃刁民所在之地,他这一路被扒手摸了三回,被老妪倒地碰瓷两回,被泼皮无赖找茬一回,现在在这路边茶肆歇脚又被一瞎子缠住。
“小公子,老夫见你印堂发黑,最近可是时运不济纳?”
楚齐饮尽碗中茶水,将手中那柄长剑半露出鞘,似笑非笑道:“本君倒觉得,时运不济的另有他人,小子觉得呢?”
这瞎子咽了一口唾沫,灰溜溜地在角落里坐下了。
“师父,这小白脸忒难糊弄,”那瞎子半仙也并不瞎,只是眼中不知何故生了许多白翳,看起来到真像泄漏天机的神算子一样。他对面坐了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孩子,但这毕恭毕敬的姿态任谁都看了都要嗤笑三分。大泽虽不尚儒道,但拜师学艺都是找比自己年长之人,任谁也不会找一个垂髫来巡师问道。
叁水瞪了他一眼,恼怒道,“那鬼女窃取莲娘都是为了她这在人间的老相好,你看看这小白脸灰头土脸地赶到这样一个破地方,不是来找鬼女的还能是干什么的!”
说完她又冷笑道,“可巧翎上最近接了天旨,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再送他那么一个人情罢了。”
小瞎子犯了难,嗫嚅道:“水神大人要是知道师父在这闯祸,必定饶不了我·······”
叁水不耐烦听到这人,兀自饮了茶水,只留下一句“他若是有本事便护我周全一辈子,不然本君就一直闯祸,一直祸害这厮名声”。
楚齐听见朝这边走来的步声急切毫无章法,也不动手,只是卡住嗓子的“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正疑惑,却不自觉抬头看见来人模样。
故人姿态,眉间一颗红痣,他正恍惚,便听见一道重重的落水声刺激着自己的耳膜。
遥远洪荒之中,有希音传来,楚齐起先恍然听不清声音,但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直达耳边,其曰:而山有榛,君无。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这一年是宣平元年。
大泽建国的第一年,天下仍旧不太平,太祖率兵先抵秦朝旧都,占王城,收拾文书,其后赶杀群公子,以示天命。
先祖长公子乃后史所记太宗,率太祖令军灞水,以防秦旧部兵起。
那一天,天气还算暖和。
楚齐跨坐于马背之上,眯眼望了望远处在灞河下游汲水洗衣的妇人们。
他来到大泽史书记载的第一年,所持肉身乃太宗部下门客,史书应无此人姓氏,楚齐发现此史之中会自动略去无名无姓之人,譬如自己,又譬如同为门客却有姓氏籍贯的尉有元。
“衍君在看何处?”
太宗,也即公子祁云,大泽史书记载是个有名的吾日三省吾身的仁君,然楚齐这么多天已经感觉到这厮就是个碎嘴子,毕竟哪有主君会天天闲得每天都要问上一句自己的臣子在想什么在干什么我们要怎么办这种问题。
楚齐脸上绽开柔和的笑,“臣在……望风景……”
尉有元掀了掀眼皮子,没做声。
公子祁云兴致盎然地朝楚齐的视线望了过去,发现原来是军中女眷在河边洗衣服,他感慨了一句,“行军打仗,男子辛苦,女子更是劳苦……唔,阿元呐,你看嫂夫人……”
雨后本就河流湍急,下游又地势多宽,泥泞也多,女眷们虽已小心但难免脚滑,尉有元抬眼看了下下游已经乱成一团的女子们,这才抱拳道,“主君,臣去去就来。”
楚齐望了望尉有元慢悠悠地驾马而行,有点怀疑这厮是不是等着升官发财死老婆。
毕竟尉有元之妻,相貌实在平平。
阿韫是被同行的姐妹们捞起来的,河流湍急,但还好身边和自己亲近的芸娘是渔夫之女。尉有元赶到河边时,阿韫已经抱肩失温冻得不行了。
尉有元皱眉下马,将自己外衣解开披在阿韫身上,而后便拉着她上马,一声不吭地扯着自己妻走了。
芸娘裹着姗姗来迟的丈夫送来的外衣,哆哆嗦嗦地骂了一句,“这挨千刀的尉有元!”
阿韫是夜里发的高烧,尉有元照着军医开的方子煎药,药还没煎好,便听见床榻那边传来声音。
“我不喝,”阿韫苦着一张脸,“我们狐狸精从来不吃这东西……”
尉有元神色淡淡,“你求学的时候,必然不是个好学生。”
阿韫师从青丘女帝,虽不是九尾狐,但是狐色纯白,任谁也看不出来是杂交狐狸,连她师父都曾经一边摸着她的狐狸毛一边啧啧称奇道阿韫天资卓越,是一只适合修行的好狐狸。
“你这个凡人真是恼人得很,”阿韫裹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然后从被子里露出两只滴溜溜的眼睛,这小狐狸不知为何,虽五官泯然众人,但这双眼以及眉骨之中的红痣总是让人念之不忘,“我自然是个好学生,师父说我完成天旨便能修够道行,到时候便是一只漂亮的狐仙啦。”
“你现在也不丑,”尉有元端着黑乎乎的药,走过来淡声道,“我想不出来你以后修成狐狸仙的样子。”
阿韫不想喝这药,脑子里拐弯抹角地想法子,“唔,阿元,我们玩个字谜如何?”
尉有元难得地笑了,他生得好看,是阿韫看遍青丘这么多狐狸精以后仍觉得异常好看的存在,于是阿韫不自觉叹了口气,“你不要这样笑……”
尉有元挑眉,“你这小狐狸,只许州官放火吗?”
阿韫听不懂他的话,垂头丧气地坐直身体,接过碗道,“我不和你打字谜了,从来没有赢过,一点都不好玩。”
尉有元看着阿韫皱着脸将药饮尽,他从袖中掏出来蜜饯塞进这狐狸嘴中,然后笑道,“韫娘虽愚钝,但天然可爱,乃大智若愚。”
阿韫打了个哈欠趴在这人股处昏昏入睡中,“你就会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阿韫落水后抱病窝在帐中三日不曾出来过,第四日的时候,公子祁云召部下商议军政,决定当日偷袭秦军旧部。事发突然,尉有元还没能和阿韫招呼一声便急匆匆领令而行。
阿韫是被芸娘喊醒的。
“前方传来军报,说尉有元和衍公子被敌军埋伏,行军被打散,现在还没有下落——”
阿韫茫然了片刻,而后才急匆匆地穿鞋下榻。
小道崎岖多泥泞,尉有元看了眼行军留下的马蹄和脚印,往后吩咐道,“兵分两路,秦军后部汇合。”
楚齐此肉身本为政客,带兵打仗本应该如纸上谈兵,但楚齐入了这肉身,此劣势不攻而破,现他和尉有元失散,后路已被敌军包围,原路搬救兵已然不可能,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尉有元如今想干什么,于是也对自己身后这五十多名散兵道,“原路报信者受军功赏钱,前行随吾杀敌者亦受上赏,亡者,受车裂。”
于是这一行人也分工明确地和敌军周旋。
春季多雨,濛濛细雨之中,楚齐总觉得要那么时运不济一下,行军打仗这么多年,果然直觉最要命,楚齐这一行就这么倒霉催地遇上了秦军后部巡视之人。
他苦笑了一下,总算知道为何史书上没有公子衍这号人了。
“今日亡者,而后公子祁云必诛杀九族,随吾上阵杀敌,替尉将军争取一线生机!”
“喏,尔等听令!”
一行人咬牙引秦军往东去,唯恐秦军不出动大本营,楚齐听着后面渐起的兵器马蹄声,前路又为断崖,深知大势将近,也不逃匿,反而手握兵器,打算决一死战。
一片血红厮杀之中,楚齐又好似希音贯耳,只不过这次听得真切了一些,是个姑娘在说话。
那姑娘说,“这小白脸,死得倒是有些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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