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为祁照感到锥心的疼,也为这**裸的强权碾压感感到畏惧和窒息。
她害怕被发现,害怕看到祁照此刻可能看向窗外的眼神。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谢尔如见状,急忙跟在山月身后。
前厅里,重新站起身的祁照抬眸,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
离前厅远了些后,山月停下来微微喘着气。
谢尔如跟上来,以为山月是被男人的凶神恶煞吓到了连忙安慰道:“成姑娘别担心,那是我堂伯父。为人蛮横跋扈,一向脾气不好,妄自尊大,只是苦了那位公子了。”
“谢姑娘不知道那位公子是谁吗?”
后世祁照和谢家谢信礼齐名,谢家人难道不认识他吗?
“他?”谢尔如回想了一下,摇摇头,“不认识。成姑娘认识吗?”
山月眼神定定,嘴唇轻颤,没有言语。
山月脸色苍白地回到了宴会厅,勉强在角落坐下。
郦姣结束了寒暄,走过来,看她脸色不对,微微蹙眉:“怎么了?我刚刚看谢姑娘带你走了,发生了什么?”
山月不打算说出实情,只含糊道:“没……没什么,走岔了路,有点晕。”
郦姣不疑有他,在她身边坐下,拿起一块精致的点心,目光投向宴会厅的中心——那里,谢家三郎谢信礼正被一群年轻士子贵女们簇拥着。他身姿挺拔,容貌俊朗,言谈举止温文尔雅,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引得周围人频频点头,目露欣羡。
“喏,谢家三郎谢信礼。人们都说他会是下一任谢家家主。“郦姣用下巴点了点,语气平淡,“才学是有的,家世更是顶尖。人人都说他光风霁月,是世家子弟的楷模。”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不过,你瞧瞧这满堂宾客,有多少是真心倾慕他的才学,又有多少是冲着他谢家三郎的身份,冲着他未来可能执掌的权力来的。”
抿了口茶,她继续道:“皇家与这些世家大族,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暗流涌动。皇家想集权,世家想保住祖荫和特权。赵家野心勃勃,谢家看似保皇,也不过是想借皇权压赵家一头,稳固自己‘第一世家’的地位罢了。这其中的博弈,凶险着呢。映真常说,这些人精于算计,反倒不如边关将士来得痛快。”
“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闻言郦姣轻笑,瞥了一眼山月:“是啊,和你说什么?”
山月看着被众人环绕、仿佛自带光环的谢信礼,那从容自信的笑容,那举手投足间的影响力,与刚才前厅里祁照被泼茶 辱骂、卑微捡纸的狼狈身影,在她脑海中形成了最惨烈、最讽刺的对比,一股强烈的不平与心疼在她心中翻涌。
宴会散场,郦姣的马车将成山月送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她心情沉重地往家走,脑中挥之不去的仍是祁照受辱的画面和谢信礼光鲜的身影。
在巷口昏暗处,她差点撞上一个人影。定睛一看,正是祁照。
他独自一人,低着头,失魂落魄地走着,身上似乎还带着未干的茶渍和尘土,手里紧紧攥着那叠污损的诗稿。
“祁照!”成山月忍不住叫住他,声音带着关切和急切。
祁照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但随即被更深的阴郁和自嘲取代。
他扯了扯嘴角:“哦,是成姑娘。刚从谢府的琼林宴回来?想必见识了不少高门气象吧。” 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酸。
成山月被他话里的刺扎了一下,走近几步,急切地说:“你看见我了?对不起。”
他握紧拳头:“那又如何?看我的笑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山月连忙解释,“我是心疼你。祁照,我知道你有才华,有不平。可是,可是这样硬碰硬没有用的。谢家,还有那些权贵,他们势大根深。你这样只会让自己受伤,让你母亲担心。”
她鼓起勇气,说出憋在心里的话,“你能不能不能稍微服一下软?不是让你放弃理想,只是韬光养晦,先让自己站稳脚跟,至少,至少让自己能说话,能被听见啊!你这样只会被彻底碾碎,你的声音永远不会被听见!”
这是她能想到最“实用”的建议。
成山月的话像火星溅入了油桶,瞬间点燃了祁照积压的所有屈辱、愤怒和不甘。
“成山月!“ 祁照低吼一声,眼神像受伤的野兽,“你以为你是谁?你懂什么?你以为你出入几次高门,就懂得这世道的规则了?就懂得我的处境了?”
“服软?向谁服软?向那些只看出身、践踏才华的蠹虫低头?向那个泼我一脸冷茶的谢家蛀虫摇尾乞怜?!“ 他逼近一步,眼中燃烧着怒火和失望,“你也开始学着用他们那套识时务者为俊杰、圆滑处世的道理来教训我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像我这样的寒门,就该认命,就该夹着尾巴做人,才配得到一点施舍?”
“你如今是不是也觉得和那些贵人同流合污,指点江山,比管我这不识抬举的闲事更有趣、更有前途?!” 祁照的话语如同利刃,扎进了山月的心里。
山月被他劈头盖脸的指责和误解气得浑身发抖,委屈、心疼、不被理解的愤怒一起涌上来。
她口不择言道:“祁照,你简直不识好人心!我多管闲事?是,我就是多管闲事!你清高,你有骨气,你宁折不弯。可你看看你自己,除了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除了让你和你娘的日子更难过,你得到了什么?你写的那些诗,除了给你招来羞辱,有几个人真正看到了你想说的‘不平’?你这样倔下去,只会一辈子困在泥潭里,一事无成,活该!”
最后“活该”两个字出口,成山月自己都愣住了,后悔不已。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祁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所有的怒火都熄灭了,只剩下死水般的冰冷和深不见底的绝望与自嘲。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低沉:“好一个‘一事无成’,好一个‘活该’。多谢成姑娘金玉良言,祁某受教了。”
他不再看山月一眼,攥紧那叠破纸,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消失在巷子深处的黑暗里。
那背影,比在谢府前厅时,更加孤寂,更加绝望。
成山月僵立在原地,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冷,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又像是被塞满了冰冷的石头。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捅在了祁照最痛的地方。
她看着祁照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巨大的无力感和悔恨席卷了她,她只是想帮他,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巷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冰冷的月色。
谢府的繁华喧嚣、郦姣的话语、谢信礼的光环、祁照绝望的眼神…在她脑中混乱地交织。
来到这个时代,她一直以旁观者自居,好像把周围一切当成一场梦,一个游戏,自己可以率性而为,梦醒游戏结束一切如常。
可是今日看见的、听见的种种无不告诉她:成山月,你现在真实地身处在在这个时代。
她抱着双臂,蹲下身,在无人的夜色里,无声落泪。
①出自北宋张载。
②出自唐代虞世南《蝉》
③出自北宋范仲淹《岳阳楼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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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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