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抬起枯瘦的手,又在怀中摸索了片刻,取出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比木匣更小,更不起眼的扁平乌木盒子。
盒子通体泛着油润的黑亮,没有任何雕花,古朴素雅,盒盖中央,有一个线条流畅的莲花凹痕。
雕刻得非常用心,看样子像是传家宝。
盒子没有锁孔,严丝合缝,浑然一体,仿佛一块未经雕刻的完整乌木,神秘又古老。
“这个……也交给你。”
老祖宗的声音压得更低,分外庄重。
“此物,乃严家真正的祖传之物,比你手中那些田契,要紧千百倍!是你曾曾祖父临终前,亲手交到你曾祖父手中,言明非家族存亡之际,非品性坚毅,可信赖之子孙,不得开启。”
她将乌木盒子轻轻放在供桌上,示意严归舟收好。
“老身守了它一辈子,也不知其中究竟是何物,更不知……如何开启。”
老祖宗目光复杂地凝视那个莲花凹痕。
“自你祖父至今,无人能解开其中奥秘。”
严归舟略感兴奋,接过盒子仔细摸索。
果真找不到开启的地方,说是装东西的匣子,还不如说是一个难解的机关。蛮力打不开,巧劲用不了,砸了,里面的东西便一起毁了。
真是个宝贝。
没想到这里还有如此灵巧的设计,当真给他开眼了一回,拿回去得好好研究一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你好好拿着吧。”
老祖宗感觉一下卸下了千斤重担,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连同那些地契文书,一并收好。莫要轻易示人,更不要轻举妄动。严家的未来……在你一念之间了。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好。”
严归舟看着闭目养神的老祖宗,不再叨扰。
将两个沉甸甸的盒子紧紧抱在怀中,感觉肩上莫名重了许多。
这个所谓的严家残存的希望,以及沉重的秘密,都押给他了。
严归舟转身,轻轻退出了这间无声嘱托他的祠堂。
*
清晨薄雾初起,老槐树刚抽出的嫩绿枝桠随风飘荡。
树下套着那辆老旧的大马车,村长儿子站起来,将车上的卫生收拾了一下。
清新的晨间空气,很是好闻。
旁侧的小路隐约走来两个身影。
若宁牵着严芸儿早早赶到了村口。
他给芸儿裹紧了小棉袄,自己只穿了件破旧的衣服,看着清瘦单薄。
赵三嫂还没到,车上已经坐了几个相熟的村妇,笑着招呼他们:“宁哥儿,芸丫头,快上来,坐这儿!”
若宁腼腆笑笑,抱着芸儿上了车,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让芸儿挨着自己坐。
……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妇人,老汉提着篮子,背着箩筐赶来。
根生接过他们的空背篓绑在马车两边。
车上渐渐坐满了人,大多是妇孺,互相打着招呼,说着家长里短,时不时哈哈大笑几声。
严芸儿好奇地看着车上的大人们,小脚丫在车板下晃悠。
就在这时,一个肥硕的身影挤了上来。
众人眉毛一紧,看向他的目光嫌弃不已。
这人是村西的酒鬼王富贵,四十来岁,身材高大肥壮,满脸横肉,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白布褂子,有点小钱也不买件合身衣裳,绷得紧紧的,像头花肚皮的猪。
他一来,就带起一股浓重的汗味和隔夜的酒气。
招呼也不同乡亲们打一声,就强硬塞进来。
“让让,让让!挤一挤!”
他粗声粗气地说着,不由分说就扒拉开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硬生生坐了下来。
“哎哟啊。”
被挤到的媳妇惊呼一声,怀里的孩子也吓得哭起来。
“王富贵,你没长眼啊?这么挤了还硬塞!”
旁边一个老汉看不过去,呵斥道。
“就是,你自己多占地方心里没数?年轻巴轻的,走走路不行哦?”
另一个快嘴的婶子也帮腔。
王富贵却像没听见,扭来扭去,那沉重的分量让整个马车都晃了晃。
他舒服地往后一靠,占了几乎两个人的位置,还得意地抖腿。
“怎么?这车是你家的?老子花钱坐车,爱坐哪儿坐哪儿!管得着吗?”
他掏出两枚铜钱,随手丢给车辕上的根生。
“呐,钱!”
这般羞辱人的架势,看得人火气直窜。
偏生村长儿子老实巴交,接过钱,嗫嚅着想说车上满了,但看着王富贵那凶悍样,终究没敢开口。
众人虽然不满,但碍于王富贵的蛮横霸道,也只能忍着,连两匹马儿也小声抱怨着。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根生解了绳子,准备启程。
这时,一个穿着花布衫的中年妇人,姗姗来迟。
她颧骨高耸,眼神精明,急切挥手招呼着。
“喂——等一哈,等一哈!”
众人听这声音,更不爽了。
村中有名的长舌妇,斤斤计较的李翠花,也挎着个空篮子来坐车了。
她一看车上挤得满满当当,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了,怪嫌弃厌烦地跺脚。
待目光扫到若宁旁边坐着小小的严芸儿时,眼睛顿时滴溜溜一转,脸上堆起了假笑,捏着嗓子,声音尖细。
“哎哟喂!这……这可怎么是好?我的腿啊,昨儿个上山崴着了,痛得恼火哦!”
“今天是赶着去镇上找郎中瞧病的,咋没座了呢?……哎哟疼死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去揉自己的膝盖,还故意趔趄了一下,仿佛站不稳。
但车上的人谁不知道李翠花的德性?
她那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平时为了占点小便宜,什么谎都敢撒。
说自己腿瘸了去看病?十成十是假的。
众人要么扭头不理,要么嗤之以鼻。
若宁看着李翠花那“痛苦”的样子,又听她说要看病,不知其为人,反倒于心不忍,连忙拉了拉旁边的芸儿,小声安抚说。
“芸儿乖,快起来,坐到我腿上来,让婶子坐。”
严芸儿正玩着自己衣服上的小扣子,有些不情愿地撅起了小嘴,动作慢吞吞的。
还没等芸儿完全站起来,也没等若宁把芸儿抱到自己腿上腾出位置,坐在对面,正抖着腿的王富贵突然就莫名其妙地“高尚”起来。
“啧!我说严家的小哥儿,你这就不懂事了吧?没看见人家婶子腿脚不利索要去看病吗?你年纪轻轻,抱着个孩子能有多累?让个座怎么了?”
他斜睨着若宁,嗓门洪亮,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训斥口吻,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不是,我……”
不待若宁为自己辩解,王富贵狠狠打断道。
“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真没教养……难怪克夫,一看就是个没见识的丧门星。”
“哎哟,算啦算啦。”
李翠花一看有人帮腔,立刻戏精附体,挤出两滴虚假的眼泪,装得脆弱无助。
“莫说人家小哥儿咯,是我不该来……我这腿啊……疼得站不住了。哎哟……我,我蹲到起就是了,我不坐了嘛,别为了我吵架……”
她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瞟着若宁,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小小哥儿,还不快让座!
“……”
若宁看着眼前这颠倒黑白,一唱一和的两人,再看看周围人复杂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抱着已经吓懵的芸儿,手足无措,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此奇怪的言语霸凌和误解之下,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人居然可以这么坏,这么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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