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清晨，雾气尚未完全散去，灵秀山宛如一幅酣畅淋漓的水墨画，处处透着未经雕琢的野趣。
露珠挂在草叶尖，折射着初升朝阳的金芒。
一道窈窕的身影，正敏捷地穿行在林木之间。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约莫十**岁年纪，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却掩不住她挺拔的身姿和饱满的活力。
她的肌肤是健康的蜜色，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将最清冽的山泉盛在了里头。
乌黑浓密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便是云玉，山脚下猎户云家的女儿。
她背上挎着一个竹编的小背篓，里面已装了不少新鲜的草药。
她的脚步轻盈得像林间的鹿，对每一处山坳、每一片草丛都了如指掌。
时而俯身，用随身的小药锄利落地挖出一株不起眼的植物，小心放入篓中。
时而抬头，眯着眼感受阳光穿过叶隙的暖意。
她的唇角自然上扬，带着一种与这片山林浑然天成的惬意与自由。
她的美，不同于沈知棠的精致易碎，而是一种蓬勃的、带着生命韧性的力量之美。
像山崖上迎风绽放的野花，像溪流中冲刷得光滑坚硬的卵石。
今日，她记得山涧旁有几株年份不错的止血草该成熟了，便循着熟悉的小径往这边来。
这条路，恰好经过那座高墙环绕、气派不凡的“枕泉居”外围。
高墙内，沈知棠正由春桃陪着，在靠近西侧院墙的一处小花园里散步。
说是散步，也不过是从廊下走到花圃边，再踱回来。
她的目光依旧有些游离，落在那些被园丁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花木上，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春桃为了逗她开心，将一只精心刺绣的彩色绣球递到她手中：“小姐，您瞧这绣球多好看，要不奴婢陪您玩会儿？”
沈知棠不忍拂了丫鬟的好意，勉强接过，象征性地抛了两下。
那绣球色彩鲜艳，在她素白的手中格外醒目。
或许是心不在焉，又或许是一阵恰好吹来的山风作祟。
她一个失手，绣球脱手而出，划过一道弧线，竟直直地越过了那足有一人多高的院墙，消失在墙头。
“呀！”春桃低呼一声，脸上露出懊恼，“这可如何是好？掉到外面野地里去了，怕是脏了……”
沈知棠也怔了一下，望着那堵隔绝内外的墙，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怅然。
好像丢出去的，不只是一个玩物。
就在这时，墙外传来一阵轻快的、几乎不易察觉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好经过。
主仆二人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墙头传来些许窸窣声响。
紧接着，一个身影利落地单手一撑，便轻盈地翻上了墙头，稳稳坐在了上面。
阳光恰好从那人身后照过来，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沈知棠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光。
逆光中，她首先看清的是一双含着些许好奇和笑意的明亮眼睛，以及那□□康明媚、带着山野气息的脸庞。
云玉手里，正拿着那只刚刚掉出去的彩色绣球。
她看了看院中明显是主仆的二人，目光最后落在了站在花圃旁一袭锦衣、容貌清丽的沈知棠身上。
她晃了晃手中的绣球，声音清脆，带着山泉般的甘洌：
“喂，这是你们掉的东西吗？”
那一瞬间，沈知棠忘记了呼吸。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不像她见过的任何闺秀，规行矩步，笑不露齿。
眼前的女子，就像一道毫无预兆劈开她灰暗世界的闪电，带着阳光、山风和林木的气息，如此鲜活，如此生动，如此……不拘一格。
她翻墙的动作那样自然，坐在墙头的姿态那样坦然，仿佛那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界限，只是一处寻常可歇脚的石头。
春桃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了一跳，尤其是对方还是个看似乡野村姑的女子，竟敢如此无礼地坐在府邸的墙头上。
她刚要出声呵斥，却被沈知棠轻轻抬手制止了。
沈知棠向前迈了一小步，仰头望着墙头上的身影，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
“是的，有劳姑娘了。”
云玉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她并未将绣球扔下来，而是身形灵巧地一跃，便如同一片羽毛般，轻轻巧巧地落在了院内的草地上，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声响。
她径直走到沈知棠面前，将绣球递还给她。
距离近了，沈知棠更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光彩，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青草、泥土和阳光的独特气息。
“给，拿好了。这绣球挺好看的，掉在外面可惜了。”云玉的语气自然大方，没有丝毫卑怯，也没有讨好，就像在对待一个寻常的邻人。
沈知棠接过绣球，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了云玉的手指。
那手指带着常年劳作的微糙感，却异常温暖有力。
“多谢姑娘。”沈知棠轻声道谢，目光却无法从对方脸上移开。
云玉也打量了一下沈知棠，注意到她过于白皙的肤色和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淡淡忧郁。
她眨了眨眼，很自然地说：“你脸色不太好，是刚来这山里，不习惯湿气吧？”
说着，她解下背上的小背篓，从里面翻捡出几株开着细小白花的草药，递了过来：
“这个，拿去晒干了泡水喝，能安神助眠。我们山里人都用这个。”
沈知棠看着那束带着泥土芬芳的野草，一时愣住了。
这份善意，如此直接，如此纯粹，没有任何目的性，是她从未在深宅大院里体验过的。
墙内是精心培育的名花，墙外是自生自灭的野草。
而此刻，带着野草香气的自由，就这样突兀地、却又无比自然地，闯入了她精心构筑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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