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惊也。
付恒疏随着引路仆从穿过层层连廊,默默念了一遍这位世子爷的名字。
安定侯和其夫人前不久就启程去了边境,偌大的王府多数只有世子爷一人。
“世子,人带到了。”
付恒疏的视线搭着仆从的尾音往卷帘深处望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小火炉。
一只白净的手整拿着筷子在砂锅中来回翻弄着,听到声音淡声应了一句:“付公子请。”
付恒疏一挑眉。
闵惊也敞着外袍束带松松垮垮挂在腰腹正歪坐在榻上。
未戴发冠大片散落在背后,只发尾用绸带草草一束,显得随性安逸。
府上来客这位也舍不得站起来迎一迎,满京敢这样的人属实没几个。
可已然称得上无礼的一举一动与他安然的神态相融竟也不让人觉得冒犯,反倒生出一分亲近之感。
上辈子付今越大婚时他还躺在床上半吊着命,这算得上是他和闵惊也的第一次见面。
拈花惹草宠妾灭妻放浪形骸。
他脑子里闪过道听途说的关于闵惊也的一条条的罪行,入座对上闵惊也的眼睛。
和煦的暖雾之下藏着幽深静谧的潭,平淡无波。
付恒疏却下意识绷起了精神,无声的警戒在大脑中拉响。
闵惊也动作悠悠然倒了杯茶:“付公子来此为何啊?”
付恒疏垂眸敛神:“付某想同世子谈谈婚约的事。”
“嗯?”他尾音高扬,“付公子可是对婚期不满?又或者聘礼方面侯府做的不到位?”
“非也,”付恒疏摇摇头,“这些东西我说不着,此番也只是想问问世子,想娶哪位?”
闵惊也动作一顿,略微诧异:“我记得礼部侍郎膝下只有一个姑娘?”
“确是如此,可圣上下旨点的是付家姑娘,并未指明一定是我妹妹。”
闵惊也了然一笑:“这京中传闻付公子做事随性不守常规,果真没错。”
付恒疏也配合着勾了勾嘴角:“这京中亦说闵公子不学无术坐吃山空,也果然没错。”
闵惊也嗓子里挤出一声笑,他放下碗筷,端了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这是何时的传言?”
我现编的,一会儿出门我就传。
付恒疏微笑,心中默默腹诽。
闵惊也虽疑问,但却不给付恒疏时间答话,他继续道:“付公子可知传言不可尽信。”
“那世子可知传言不可尽信?”
闵惊也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难得一哽。
“那同我成亲的如果不是付公子的妹妹,那该是谁?”
他识时务地换了一个话题,掀起眼皮望进付恒疏眼底。
“怎么,付公子替你妹妹嫁过来?”
付恒疏被挑衅的一愣。
“可惜了。”
闵惊也俯下身子捏了个石子儿。
这时付恒疏顺着动作望过去才注意到分明是隆冬时节,眼前的湖水还是碧波荡漾,无半分冰冻的迹象,可谓是下了狠功夫。
石头子儿自闵惊也指尖飞出在不大的湖泊敲出一串涟漪,“闵某可没有断袖之癖。”
不是,这人有病吧。
追回一成的闵惊也心情良好,他后仰靠上软垫,深叹这个狗屁世界也不算是没有一点乐子。
他来到这里已经两月有余了。
明明活干的好好的突然被传讯,本以为要迎接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大饼话然后继续把他当耕地的牛,谁知道系统上层一挥手就给了他的超长大假期。
然后他就跑进了这里,嫌当皇帝太烦,当大臣太累,当个平民百姓又太辛苦,挑挑拣拣半天当了个侯府世子。
进来兜头就是一个赐婚,闵惊也当时就想反悔跑路。
可惜世界规则一旦开始运行不可逆转暂停或者违背,他只能任命接手这个烫山芋。
为此他专门打听了付今越的性子,想着成婚后随便扯个慌说明白将她放后宅安稳养着就行,横竖多一双筷子而已不是大事。
“闵某对付姑娘倾心已久,况且此事又是圣上赐婚不好抗旨,付公子若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尽管可提。”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呐。”
付恒疏听了这话眼皮直跳。
闵惊也怕是连付今越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要死要活的爱上了,梦里爱的吗?
闵惊也好整以暇欣赏着付恒疏随着眸光闪烁一跳一跳地怒火。
“付公子,走好不送。”
憋着一口气回了府还没缓下来,付恒疏又被付荣怀喊了过去。
“爹。”
他跪地从善如流。
接着细细薄薄的戒尺打上他的脊背发出一声脆音。
“跪也没个跪的样子,久病把规矩全忘了?”
“我平日怎么教得你?行坐站跪,都要讲究个体面。”
付恒疏撑直了脊梁,他压下喉口的血腥,垂着眸子尽显恭顺:“儿子受教。”
付荣怀的眉头这才稍有舒展,他下意识理了理自己领口。
“我听说您今日去安定侯府了?”
付恒疏点头:“儿子只是不懂圣上为何要如此做主赐婚。”
“今越从未跟侯府世子有过交集,况听闻那位世子也定是眼高于顶的性子,儿子私自做主便去见了见。”
“还能为何?”付荣怀眼睛落在皇宫的方向。
他的笑意之下涌动着近乎扭曲的光荣和自豪,“皇上器重咱们付家,这婚约不就是给朝中上下的证明?”
付恒疏只能点头:“父亲得圣心儿子自然欣喜,可如今朝堂局势混乱,这婚约…”
付荣怀截断他的话:“圣上忌惮安定侯府已久,安定侯夫妇能在召南安定这么多年,不就是靠着留在京城给皇帝当筹码的这个孩子?”
“闵惊也的婚事是最能打算的地方,皇帝这是要用咱们看住侯府牵住侯府,你怎么这么浅显的东西都看不明白?”
他端起了谆谆教导地模样,抬着手臂在虚空中挥斥方遒,末了还斥责付恒疏一句:“你要和为父学的还很多。”
付恒疏胸口不上不下堵着一口气。
心知有些不合时宜,还是眼一闭直言道:“可儿子今日一见,只觉得侯府世子并非今越良配,还请父亲三思。”
“良配?”付荣怀皱眉,“你什么时候也有了女人那些有用没用的杂心思?”
“她嫁过去便是开枝散叶相夫教子,深宅后院的妇人,提什么良不良配?”
付恒疏感觉心口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戳出个小洞。
憋闷在心的挣扎以及不为人知的渺小的乞求之意倏地跑出来散了。
于是他只答了好,转身告退。
皇帝忌惮侯府,也忌惮皇后母族以及高堂之下烧着野心的□□的无数双眼睛。
闵惊也的婚事就如冒尖的浮萍,内里裹着脏水污泥,要想断了下面人不该有的念想就必须先斩后奏。
可拿谁先斩后奏,就成了难事。
必须保证这家对自己的皇位忠贞不二,又要尽可能的门当户对不落人把柄,最后还要替闵惊也的婚后生活操操心。
若是嫁过去人死了,别打出什么水花来才好。
付恒疏几乎都要想象出来皇帝躺在龙床上左思右想,发现还真有个趁手的给他用时候的激动。
这哪是恩惠,这是刀山火海。
上一世的付恒疏看不明白,如今看明白,又有何用呢?
他攥着拳头,指尖嵌进掌心留下血色的月牙。
回屋时见桌上放着一盘突兀的豆糕,问过才知道是付今越知道他今天脚不沾地派人送来的。
一摸盘身还热乎,暖着付恒疏的指尖。
大病初愈的身子经不起他今日如此劳累,半夜额头滚烫,直到天色微微亮才缓下来。
他一觉睡到下午,往付今越院子里去了一遭才知她一大早就出府了。
“小姐上的侯府的车架,说是……安定侯世子邀她同游。”
小奴婢顶着付恒疏黑得跟锅底似的脸怯怯道。
付恒疏又一次觉得闵惊也是不是真有病。
去就去了他也无法,索性又雕了一天的木头。
死前略过视野的那片繁重的花纹如同烙印重重刻落在他的大脑里。
付恒疏猜那许是一个什么组织帮派的标志,就想着将其刻下来。
直到天色染黑天地飘飘忽忽又落起了雪,他也没等到付今越回府。
付恒疏心下有些不安,刻刀不甚划伤了手在食指留下一条口子。
“公子!出事了!老爷和夫人都在书房,公子也过去吧!”
他诧然,将手中东西一抛匆匆赶过去,正撞上沈妗从屋内出来,妇人容貌姣好,眉头却挂着担忧和哀愁。
紧接着付荣怀也踱步出来。
见付恒疏已到他眼神探究地扫视道:“你可知付今越为何离府又跑去了哪?”
“今越没回来?出事了?!”
付荣怀盯了付恒疏半晌似是相信了他的确一问三不知才缓缓道:“她今日的车架在离城几里地的山崖下发现的,摔得四分五裂,并未寻见她的影子。”
沈妗挡在二人之间,拉着付荣怀的手:“老爷你别吓着孩子,恒疏哪能知道这个。”
付恒疏焦急往前一步:“今越难道不是上的侯府的马车吗?”
付荣怀皱起眉头:“那车架来历不明,车夫也不见了,你又是听谁说的?”
沈妗软声插入二人的对话。
“是我的错过,赐婚后对今越这孩子疏于管教,她若是不满这婚事也不该出此下策做出这等行径来。”
“付今越不会逃婚。”
付恒疏看过去,飘落的白雪凉了语调。
沈妗撤回了手,沉了眉梢心底莫名一凉。
付荣怀他满心只有眼下的烂摊子如何处置,他看着眼前敢同他顶撞的儿子更为心烦。
沈妗满眼关怀才叫他心中褶皱略微抚平了些,随即冷笑一声道:“最好如此。”
付恒疏大脑飞速旋转着,在沈妗扬声探问孩子你去哪啊的声音里朝人吩咐:“立刻封住临阳阁。”
底下人的动作很快,到时已经将人数点了一个遍,发现少了一个。
付恒疏心脏狂跳几下,深吸一口气。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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