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台上的赏菊小宴仍在继续,丝竹声悠扬,舞姬的身姿在月光与灯火下摇曳生姿,交织出一片繁华靡丽的景象。然而,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试探与信息交换的逯染而言,这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显得遥远而不真切。她的感官依旧处于敏感而高度戒备的状态,内心如同经历了一场狂风骤雨,虽然表面已恢复平静,但深处依旧暗流汹涌,波涛不止。
长孙洺漾那看似随意却字字珠玑的试探,如同投入她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在逯染的印象里,长孙铭漾向来细心、严谨,她几乎不会说无用的话,更不会随意说话。“与哀家一位故人颇有几分相似”、“红颜薄命”这些字眼一定是长孙铭漾斟酌后的选用,而这当中的每个字都几乎是毫不掩饰地指向了“陈子孚”!
这让逯染几乎可以肯定,长孙洺漾已经对她的真实身份产生了强烈的怀疑,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大部分真相!
这个判断,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咽喉,让她时刻感受到致命的威胁。
身份一旦彻底暴露,等待她的,以及整个张家的,都将是灭顶之灾!李劼的残忍和多疑,她早已领教过,绝不会容忍一个“死而复生”的仇人潜伏在自己身边。
而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是长孙洺漾最后那复杂难明的眼神。
那眼神中,有审视,有探究,有悲伤,甚至……还有一丝她不敢深思的、极其隐晦的情愫。这让她完全无法判断长孙洺漾的真实意图。她究竟是想揭发自己,还是想利用自己?亦或是……另有打算?这种不确定性,远比直接的敌意更令人感到恐惧和煎熬。
纵然前尘往事牵绊颇多,曾经的情分真切,直至今日仍牵动她心神,但逯染仍旧不敢在这生死攸关、以命为赌注的棋盘上,将筹码押在“旧情”之上。
与此同时,从张濡晗那里得到的、关于“野猫”可能与东海郡那位衍月公主有关的警讯,更是如同火上浇油,让本就凶险的局面变得愈发诡秘莫测。衍月公主李弋溶,那位以心狠手辣、行事乖张闻名的长公主,竟然也牵扯进了这趟浑水!这使得“承明库事件”的性质,可能远比她最初设想的“内奸窃密”或“寻仇报复”要复杂得多,甚至可能触及到皇权斗争的核心层面!
逯染端坐在席位上,背脊挺得笔直,面容冷峻如常,仿佛依旧是那个不苟言笑、心思深沉的“海蛇将军”。她偶尔会端起酒杯,做出与周围宾客一同饮宴的样子,但杯中的酒液却几乎未动。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全场,实则在暗中观察着每一个关键人物的动向。
皇帝李劼似乎心情确实不错,正与几位宗室亲王谈笑风生,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但逯染却能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审视全场的精明与警惕。这位帝王,从不会真正沉溺于享乐,他的每一分随意,都可能隐藏着算计。
太尉戚叡依旧是那副威严持重的模样,正与几位军中将领低声交谈,只是在看向张锦和她的方向时,眼神会变得格外阴沉。显然,李彦被罚之事,以及朝堂弹劾未果,让他对张家父子更添了几分忌恨。
丞相长孙现则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与几位老臣品评着今年的菊花,偶尔目光会若有若无地飘向太后长孙洺漾的席位,带着一丝为人父的关切。逯染注意到,在他与长孙洺漾目光短暂交汇时,似乎有某种无声的交流在进行。这对父女之间,显然有着外人难以洞悉的默契与联系。
西营指挥使周放,此刻正满脸堆笑地向一位内侍省的高阶太监敬酒,姿态谦卑,八面玲珑,完全看不出任何与“内奸”、“潜入”相关的迹象。但逯染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却格外长。如果钱三真的是他派出去的,那么他此刻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能说明他要么是演技高超,要么就是有恃无恐。
而她的“姐姐”贤妃张濡晗,则安静地坐在嫔妃席间,与几位相熟的姐妹低声说笑,举止端庄得体,只是眉宇间那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忧虑,还是被逯染敏锐地捕捉到了。显然,关于衍月公主的消息,也让她深感不安。
至于刚刚掀起风波的中心人物——太后长孙洺漾,此刻正端坐在主位之上,仪态万方。她偶尔会与身旁的皇帝低语几句,或者对前来敬酒的宗室命妇报以温和的微笑,神情看起来平静而疏离,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试探从未发生过。但逯染却无法忘记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那双眼睛,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歌舞,却让逯染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仍在她的监视与掌握之下。
时间在一片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虚假繁荣中缓缓流逝。逯染的心,却如同绷紧的弓弦,一刻也不敢放松。她知道,这场看似风雅的赏菊宴,实则是一场危机四伏的鸿门宴。太后的试探,衍月公主的阴影,周放的嫌疑……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变数和杀机。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回到相对安全的环境,开始着手应对。
终于,当月上中天,宴会的气氛也逐渐达到**又趋于平缓之时,皇帝李劼似乎也略感疲惫,宣布宴会结束。众人纷纷起身,恭送皇帝与太后离席。
逯染随着人流,与父亲张锦一同向宫外走去。离开邀月台的那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片依旧灯火璀璨、菊花盛放的所在,心中却只感到一片冰冷的寒意。今夜的月色虽美,却注定无眠。
坐上回府的马车,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让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稍稍得以放松。张锦显然也察觉到了宴会上的暗流涌动,以及太后与自己儿女之间那短暂却不同寻常的接触。他没有多问细节,只是沉声说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太后……似乎对你格外关注。你要多加小心。”
“儿子明白。”逯染低声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衍月公主那边……”张锦的眉头紧锁,“若此事真与她有关,恐怕会非常棘手。此女性情乖张,手段狠辣,又深得陛下‘纵容’,轻易动不得。”
“我知道。”逯染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线索不能断。钱三必须找到!衍月公主在东海郡的动向,以及她与周放是否有联系,也必须查清!”
“我会让‘申猴’那边全力追查钱三的下落。”张锦点了点头,“至于衍月公主……我会动用其他渠道,暗中收集情报。但你要有心理准备,这条线很危险,进展可能会很慢,甚至……会引火烧身。”
“我等不了。”逯染的声音斩钉截铁,“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我们必须尽快掌握主动。”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面,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声响。车厢内,父子二人陷入了沉默,各自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回到张府,已是深夜。逯染拒绝了下人准备的宵夜,径直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她需要独处,需要将今夜纷乱的信息和激荡的情绪彻底梳理清楚。
她来到书房,点亮了蜡烛。烛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淬火的寒星。
长孙洺漾的怀疑让她如芒在背,如果说有一个人最了解她,那必得是长孙铭漾。那颇有深意的眼神让逯染感到自己必须时刻警惕,但眼神中那些复杂而晦暗的情绪、觉察后的按兵不动,又似乎在告诉她,她可以略略宽心——这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时间。
衍月公主的牵扯,则将危险等级提升到了最高。这条线必须立刻着手调查,而且要极其隐秘,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她的真实目的。
内奸钱三的追查,是目前最直接的突破口。申猴的暗线网络,将是关键。
而她自己,则必须在这风暴之中,继续扮演好“张濡晟”的角色,甚至要表现得更加出色,更加无可挑剔,以此来麻痹敌人,也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同时,她还需要尽快提升自己在侍卫亲军司的实际掌控力。沈默、周铁这些人,要加快培养和使用的步伐。她需要一支真正忠于自己的力量,才能在未来的变局中,拥有自保甚至反击的能力。
一个个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纸,开始用密语飞快地书写着指令和备忘。她的动作冷静而流畅,仿佛又回到了南境战场上那个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海蛇将军”。
只是,此刻她面对的敌人,远比战场上的南越军更加狡猾、更加危险。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
窗外的月亮已经西斜,寒露凝结在窗棂上,反射着清冷的光。
长夜漫漫,杀机暗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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