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稍安勿躁,我这就去婉言劝离汪姑娘。”被迫成为挡箭牌的柳泉鸣安抚李任年,哄小孩般让他站在柱子后,敛了敛衣襟,向前走来。
汪婧苡放下环保胸前的手,心有怨懑地远远瞋视李任年,对走过来的柳泉鸣不带好脸,“你让他亲自来与我说。”
柳泉鸣声音冷淡:“汪姑娘。”
汪婧苡咬牙:“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为何这般躲我!”
柳泉鸣轻叹一声,“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既为自愿之举,便无抱怨之理。姑娘静心回想,往日你所做的一切,于李任年而言,当真有半分裨益?”
似是将话听了进去,汪婧苡稍静下来。
“你将六殿下囚于斗室,锁链加身,视同贱隶,此等僭越犯上之举,六殿下未降雷霆之怒,已是天恩浩荡。你若再执迷不悟,无异于以头触刃。”柳泉鸣瞧她眉眼里的困惑洪水一般,点到为止,“汪姑娘,离去罢。”
汪婧苡齿尖咬住下唇,绽开的皮肉冒出鲜血,“你让他来与我说。”
柳泉鸣:“言已道尽,我以为汪姑娘当能会意……不要执迷不悟了。”
“够了。”汪婧苡压根不听她的话,往旁边一迈,要向前去找李任年理论。
柳泉鸣眼疾手快拽住她的手腕,可她素日既不挑担也不扛水,恰合世人对文弱书生的刻板印象,五指只惯捉笔握毫,这般力道,于习武的汪婧苡而言,软绵绵的似流云轻绸,并无半分牵制之力。
没捉住人不说,还被汪婧苡拽得往后一趔趄,五步并作三步,差些磕在了地上。
好在她及时站稳在地,用尽全力拉住了汪婧苡,耗费心血堪堪拦住人,对李任年的吩咐恪守至极。
只是这时早已离李任年不过半步之遥,所做不过徒劳。
微冷的风息似凝住了一般,余光里一对男女遥遥对峙。见李任年不再匿于柱后,颀长身形卓然伫立,眉峰紧蹙,冷目斜睨着汪婧苡。
柳泉鸣悄然撒开手,脸上微赧,抬手擦了擦鼻尖,忙退避三舍,垂首敛目,似是不再去听二人言语——
当然,这是装的。
“恶妇,我没什么与你好说的。快些离去!”
“李任年!你小时候曾说过要娶我为妻,况且我们已行夫妻之实,自当在一起!”
“稚子戏言,哪做的真!什么夫妻之实,口说无凭,汪姑娘,你自重!”
稚子戏言,口说无凭。
短短几个字,仿若千钧之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好,李任年。”汪婧苡紧咬银牙,眸中泪光盈盈,却偏强忍着未落,“你这般胆小如鼠,此刻倒有狠心推拒我!你不过是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的孬种!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倾心于你!”
说罢,她一甩袖,愤愤而去。
她倒也说话算话,李任年亲自与她说让她走,她便听了。
早知这般好打发,倒不如一开始就让李任年来与她说。
脚步声渐消,柳泉鸣垂着头望着脚尖随风摇曳的影子,还是那副佯装的充耳不闻。
被一介女流强囚,还因此失了清白。身为被众星捧月长大的皇子,断不该容忍此等奇耻大辱,更绝不会让此事泄露分毫。
试想,若是李鸿岭被女子拐至暗无天日的简陋草庐,以铁链缚足,强行玷辱,待逃出生天之日,那女子必遭挫骨扬灰之祸。
柳泉鸣一念及此,便觉不寒而栗。
倏然惊觉自己竟代入了那觊觎李鸿岭的女子,她不由得在心里骂了自己,连忙回神。
也不知该说李任年是懦弱,还是太过仁善——今日之事,换作旁人为主,她纵有十条性命,也早已身首异处。
“扑通”一声闷响,似有重物坠地。她循声望去,只见方才还立如青松的人,毫无征兆地跪趴于地,双手扶住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上冷汗涔涔,大滴滚落,面色惨白如纸。
柳泉鸣眸子轻颤,忙上前扶起人,“六殿下,您无碍罢?”
隔着衣衫都能察觉到其不容忽视的颤栗,好似方才与汪婧苡言语几句真能要了他的命。
李任年深深呼吸了几次,伸出手来摆了摆,“无碍。带本王回屋。”
归屋途中,李任年任由柳泉鸣搀扶着,时而垂眸缄默,时而低叹一声。袖中五指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满腹心绪,无人能窥得半分。
行至屋前,李任年停了脚步,抽出自己的手,挥退守在门口的下人,对柳泉鸣道:“你,与本王进来。”
为皇子备下的居所里器物陈设一应俱全。侧室中,沐浴的热汤早已备妥,氤氲的水汽蒸腾弥漫,缕缕白雾自里向外。
李任年面上血色渐复,眸光却涣散不定,兀自飘忽间,忽然抬手解起了腰间佩带。
柳泉鸣:“?”
李任年褪却外衫,随手搭在一旁楠木屏风上,“你为太子做事多久了?”
说来也奇,汪婧苡将他囚于那般简陋屋室,备的衣料却是上乘,绣工精巧入微,绸缎质地亦属上佳。
“不足半载。”柳泉鸣见他手抚内里衬袍,大有要接着脱下里衣的意思,正思索着,分心答道。
李任年:“今日之事,还望你缄口莫言。虽无官禄相赠,却必有重金酬谢。”
“殿下哪里的话——”柳泉鸣忙欠身行礼,“方才小的何事都未曾闻及。”
李任年清澈无害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太子因何事莅临樽月?”
“仲夏多雨,恐酿洪涝之患。太子殿下心系万民,欲防患于未然,故亲至此处,与汪总督共商对策。”柳泉鸣虽是垂头禀事,但留了余光暗察李任年的神情,“恰巧闻及汪小姐擅自留您在樽月的事,便托小的来请回殿下。”
“父皇可知此事?”李任年抿紧住唇,忧心全浮在了面上。
柳泉鸣道:“陛下正为处置弹劾六殿下的奏折操劳,想来无暇顾及这偏隅一角之事。”
她说得这般直白,李任年再怎么愚钝也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不该不懂她的暗示。
果然,闻及此言,李任年面色微变。他本是怯懦之人,心思却不甚缜密,加之近些日他因汪婧苡身心俱疲,竟草草对柳泉鸣生出信任 ,“我舅舅说,这事乃李鸿岭所为。”
李任年既已松口,柳泉鸣心下稍宽,进而道:“六殿下,若构陷您之事真是太子所为,他何须派小的来救您,多此一举。直接参您一个‘未召离京’,坐实谋逆之罪,岂不更简单?太子不会害你的,只要您如实相告——”
李任年微微颔首,手中衣领被攥握多时,浸透了体温,“我知晓此事与他无干,皆因我贪功冒进行事疏虞。当时我请缨监造皇陵,造册时,只仓促呈报户部‘四柱清册’,未核‘钱谷底簿’,亦未令司官覆核,才让奸人有机可乘。这般小事都不曾做好,叫我母亲与舅舅大失所望。”
凡是朝廷的重大工程,账目核销皆需遵循三程。首立“四柱清册”作为总纲,载明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项总体钱粮。其次,需备齐详录每笔开销的“钱谷底簿”与“物料清册”作为原始凭据。最终,由监造僚属核对无误后,呈送户部与工部副署签押,两处核准,账目方告了结。
李任年所犯,乃小事大误。呈报总账,竟不附细目凭据,亦不循制由僚属勘核。此等行径,无异于授人以柄,引颈就戮。
真是初出茅庐,做事虎头虎脑,该。
这种蠢错,用来当做借口都不会有人信的,竟是他亲自犯了,怪不得苏相那般有能耐的人,到此都没能救出他来。
然而,单是贪墨一事尚难窥全貌,私兵之罪若无头绪,终究难以破局。柳泉鸣正欲追问,抬眼间,却见李任年已褪尽上身里衣,紧实脊背在氤氲水汽中轮廓分明。
“六殿下!”她侧首避目,不禁出声。
李任年浑不在意地将衣物掷在一旁,目光扫过雾气蒸腾的水面,“热水快凉了。你且一旁伺候我擦身,边拭边谈。”
柳泉鸣垂眸咬牙,正待开口澄清女子身份。
“却是忘了,”李任年见她犹豫不上前,并无任何意思,直白道,“你是太子属下,伺候我这种事,倒是有失体统。”
“并非!六殿下,我——”
话音未落,敲门声骤起。李任年神色一凛,似是唯恐来人是汪婧苡,当即闪身避入屏风之后,低声催促:“还不开门。”
柳泉鸣压下心头纷乱,上前应门。门扉方启,便直直撞入李钧一那双掺着冷刃的眼里,额角不由得又是一跳。
她今日该去烧香去去晦气的。
账目核销的章程原型是清朝的财政报销制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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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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