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载着薛小曼的车子开到黎平路靠近黄浦江的一个空地停下，两辆车上的人陆续下了车，最后是薛小曼慢慢从车上下来。
“那边是黄浦江？”下车后，薛小曼讲的第一句话竟是问黄浦江在哪里。
旁边的人点头不语。
薛小曼抬眼朝江面望去，黑黢黢的看不清，本就沁着凉意的秋风吹过江面，更变成了冷凛的江风，袭来阵阵寒意。右手的远处岸边有只泊着的船，每每波浪打来便会随着摇晃一下，船身上写着船名的罗马字母在瓦斯灯映照下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来。江边，暗不见路，她迈脚踩出一步，再一步，慢慢向江岸走去。
“周小姐没有什么话讲？”一个穿皮夹克、大约30多岁的窄脸男人问她。此人面生，应该是从后面车子下来的。
薛小曼面色平静，双目无波平视前方，双唇紧闭，一步一步往前走。她去到江边，站住脚，背对那些人站在那里。夜风猎猎，她的头发和围巾在夜色中上下飞舞着，映着码头上昏黄的灯光，让人竟是觉出一种别样的美丽。
第一声枪响，薛小曼身体晃了下，一脚向前，勉力站住了。紧接着第二声枪响，她终于支撑不住，往前扑到在江边的沙滩上。
薛小曼的公寓里，一个女人刚打完电话，放下听筒，问随她一同来的男子：“接我妹妹的人去了？”
“去了，把薛小姐的遗体转移到指定的地方了。”
听到门铃响，女人说，“丽萍和力生到了。”
男子走过去开门。
见到男子，门外的力生露出惊讶之色。看到男子对他点了下头，力生和沈丽萍进了门。
房间里很是整洁，台子上花瓶里插的鲜花已经枯萎，边上掉落了几片花瓣。两步外的沙发上扣放着两本书，一本是英文版的《简爱》，另一本，是日文版横光利一的著作——《上海》。
屋内的女人跟他们打了招呼，然后带着他们穿过客厅去到卧室。走进去，只见蓝色暗花丝绒的窗帘低垂着，绛红色的床罩盖住了整张床。一切都在告诉他们，这里曾经住着一个热爱生活的生命。
走到衣柜前，女人打开柜门，里面挂着十几件不同款式、颜色各异的旗袍和大衣。看见薛小曼留下的这些，女人伸手捂住脸，低低地道：“把它们都收起来给她带去。”
男子走到衣柜前去收衣服。女人捂住脸的手没有松开，她退后两步，再退，一直退到床前，顺势坐在床沿，失声痛哭起来。
沈丽萍挨着女人坐下，握住她放在腿上的那只手，温言说：“今晚我和力生给小曼守灵。”
女人拿开捂脸的手，看了眼沈丽萍，又看向力生：“我是小曼的阿姐。”见力生凄然看着自己，女人继续说，“她是我亲妹妹呀，我却不能去守灵……”
沈丽萍拭去自己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说：“我们把她送到公墓安葬，阿姐在那里送她最后一程。”
郊区的一块空地，在深秋的夜里更显荒凉静寂。
空地的一角，有几间仓黑小屋，其中一间屋子中间的台子上，平放着薛小曼的遗体。
沈丽萍胳膊上搭着一件暗红色的贡呢大衣走进来，力生跟在后头，他们缓步来到薛小曼遗体前，沈丽萍温柔地低声说：“冷不冷？我给你带了最喜欢的大衣来。”
说完，她轻轻搂起薛小曼，力生在一旁帮忙，两人一起把大衣给薛小曼穿上身。
台子靠近门的一头，靠近遗体脚的位置，点着一盏油灯、三根蜡烛。力生过去给油灯里加油，和沈丽萍一起各自又点了三根蜡烛，起身鞠躬，然后坐下守灵。
两个人相顾无言，守灵到天亮。沈丽萍拿出手绢给薛小曼先揩了两把脸，然后又认真给她擦粉、描眉、涂唇，最后给她梳了梳头。
力生说：“时间到了。”
他们的计划是开车去城里走一圈，让薛小曼跟她出生、长大的上海告个别，同时也让薛小曼在这个城市留下她最后的印记。
车子缓缓从小道开出，上了马路，往西向城里开。
沈丽萍用脸颊贴着薛小曼的脸孔，轻声告诉她车子开到了哪里：“小曼，我们到了百老汇路，再往前是外白渡桥，你认得的。”
车子开过外白渡桥，往西拐上苏州路，沿着苏州路一直开到尽头的路口，再往南开上浙江路，在先施公司那个路口又往西，驶向静安寺路。
长长的静安寺路向西延伸着，像是没有尽头。
路过薛小曼的父母家，沈丽萍轻摇她的身体：“到家了，睁眼看看呀，你爹爹和妈妈在里面……”
力生减缓车速，缓缓开过赵家，在前面路口掉头再次路过赵家门口。沈丽萍抱紧薛小曼，面孔朝向家里的方向，紧闭着的家门慢慢地移到后面，再也看不见了，沈丽萍伤心得伏在薛小曼的身上哭泣着。
载着薛小曼遗体的车子开进郊区公墓。力生看见有另一辆大车停在那里，他知道，那是薛小曼的弟弟已经到了，正在等候他们。
见力生把车停在旁边，薛小曼的弟弟指挥同来的四个工人从大车上拉出口棺材。力生下车，打开后车门，和沈丽萍一起把薛小曼的遗体放进棺材里，沈丽萍又把薛小曼喜欢的衣裳放进去后盖上棺木。
那四个人抬着棺材进到墓地，到达公墓深处已经挖好的墓穴边上，四个人停下来，把棺材慢慢放进墓穴。几个人拿起铁铲准备掩埋薛小曼，沈丽萍看见薛家姐姐从左边的树丛出来，便和力生直起腰站在那里望着这个无比悲伤的女人。
只见她极慢地走到墓边，低头看进墓穴，哽咽着说她要看妹妹最后一眼。
两个工人把棺木盖打开，薛小曼安详地躺在里面，好象正在睡熟一样。女人跪下，仔细打量妹妹的面孔，把手里的一枝白色百合花放在妹妹的身上，然后抬眼看天，泪水抑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沈丽萍走过去，搀扶起女人。工人再把棺木盖上。女人接过力生递来的铁铲，铲起第一铲土洒落在棺材上，接着，第二铲、第三铲……
安葬了薛小曼，他们肃穆地站在墓碑前，女人拿起手绢揩眼泪：“得到消息已经迟了，要救都没有时间。她是被人出卖了的。”
薛小曼的弟弟抬头问女人：“爹爹和妈妈问起来，不知道怎么讲。”
“瞒过这段时间再讲。能瞒多久算多久。”
《上海的海》为小撒、浣月汐合作作品，感谢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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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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