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这些贵人之后，灯笼彭家又卖出去了不少普通的灯笼。有爵府女眷光临仿佛成为了他家的活招牌，围观的百姓不少也进去看看，买两盏便宜的灯笼给家里小孩子玩。
一直到午夜，人流才散尽。灯笼彭拿着一根长杆想要摘掉店门口挂着的那一盏仙兔拜月灯，谷雨在店里忙里忙外地收拾。一年之中，上元节是最赚钱的日子，其次才是中秋，其他时候，他们能卖的都是一些普通的灯笼，给家里小有余财的人家夜间照个亮。一年里，一家买个一两盏就不错了。这也就是在天子脚下，有钱人要多一些，乡野之间到了天黑就睡了，谁有那闲钱点灯笼？
“爹！你看，之前那位贵人给了金子！”谷雨兴奋地摇着爹爹的衣襟，尽量压低声音说。
“好，好，明日拿去给你打根簪子当嫁妆。”彭家就这么一个闺女，出生的时候刚巧是谷雨那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半夜，于是她娘就给她起名叫谷雨。过了两年，谷雨的娘给她生小弟弟时伤了身子，过了没两年就没了，小弟弟六岁时，一场风寒也死了。灯笼彭心如死灰了几年，也没了续娶的心思，只和谷雨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谷雨今年就要十四了，长相在这条街上还算不错，灯笼彭也一直纠结着她的婚事要怎么定。一时打算着给她攀门好亲，那嫁妆就不能太轻，太轻了会被婆家瞧不起。一时又想招个上门女婿，继承自己的这把手艺，这样就要擦亮眼睛，别招个白眼狼。
谷雨整理好店里剩下的灯笼，灭了蜡烛，栓好大门，拿着一盏闪着幽幽光线的油灯回到了后院。像今天这样，有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们一时兴起来逛逛，就都要由她出面接待，所以早就练得口齿伶俐。
谷雨想着那个小姑娘的打扮，真真富贵好看，她偷偷看了好多次，这会儿闲了，便在心里细细描绘：那衣裳的料子一看就极贵，淡淡的胭脂红，估计洗上一两次颜色就掉光了。这么漂亮且昂贵的料子她当然没有，不过她有一块有着淡淡的枯叶黄色的粗纱料子，是过年前爹爹买给她的，虽然是陈年纱料，但是做起衣裳来，应该也会不错。那位小姐衣裳上面绣纹是梅花，而且是红梅。谷雨想着，红色的绣线虽然不太够用，但是她只简单绣一下裙摆就可以，走起路来，就像踏着梅花而来，一定很好看。
那位小姐用的熏香是梅香，娴静优雅，让谷雨很是喜欢。虽然她不会制香，不过这时节梅花已经开了，去采一些，放到小袋子里烘干，也会散发出类似的香气。
很多雅人逸士都爱亲自制香，按四时节气，阴晴冷暖用不同的香。平民们没有那个闲情雅致亲手制香，却也爱拾些香花香草，制了香袋带在身上。
谷雨开始在心里琢磨，这城里哪处有梅花可采，又想着，大节下的，不怎么忙，出门一趟爹爹应该不会反对。
正月里不动刀剪，不过平民家里可顾不得这些。谷雨想，如果明日裁了料子，上巳节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完。想到这里，谷雨又想到，上巳节的时候，如果穿绣了梅花的衣裳，是不是会不大应景？或许可以不用急，慢慢做来，年底再穿？
谷雨盘算着，很快就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二天一早，灯笼彭边吃饭边对谷雨说：“待会儿你准备点热汤，我要带那些小子到城外学画去。”
谷雨放下手里的碗：“爹爹，你们要去哪儿画啊？”还得准备热汤，这是要在外面画？喝点热汤免得冷。
“去卢家别庄，他家梅花开得正好。”灯笼彭又喝了一口稀饭，把碗放了下来。
卢家别庄是溧阳卢氏的庄子，庄子主人好风雅，一处庄子三处园子，分别为梅园、竹园和松园，梅林当然是被圈在人家家里的，但是他家的梅林靠近一条水流很急的小河，这个方向的围墙不算高，是为了方便把河边的景色也尽收眼底。也因为这个，从外面也可以看到这片梅林的一部分景致。
谷雨听到灯笼彭这样说，顿时如瞌睡虫遇到了枕头，饭也顾不得吃了，连声地求灯笼彭：“爹爹，虽然我不用画灯笼，但是我可以学着绣梅花，你也带我去吧！我保证不给你们添乱！”
“怪冷的，你跟着去干什么？你又不喜欢梅花。”谷雨喜欢的是桃花和杏花，因为花落了之后会结果子。
“我现在喜欢了还不行吗~~”
灯笼彭禁不住女儿撒娇，就带上了她。
灯笼彭领着徒弟们选了一个地方，让他们好生观察梅树枝干是怎样伸展，花瓣是如何错落，日后在画灯笼的时候都用得到。请大家来画画润笔费太贵，只能让徒弟们自行开悟了。
谷雨在大家赏梅的时候，独自走近了院墙，不少梅枝伸出了墙外，一些落梅也落在了墙外。她选择未染上泥土的，花型完整的，放在了随身携带的小袋子里。
拾落梅时间久了，谷雨也觉得有些冷。她搓了搓手，又把手捂在耳朵上。寒气浸透了她的鞋子，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跺脚，活动活动冷得要轻一点。
灯笼彭见她这样，喊她：“谷雨，你先回家给大伙做饭，别等我们了。”
谷雨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在寒风中练画的徒弟们，不禁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谷雨。但是也无可奈何，只能喝口带来的热汤暖暖身子。天气冷，热汤只剩一口热气了，大家抓紧把这些汤分着喝了，不然过一会儿可就彻底凉了。
回到家里，谷雨把这些梅花放到炭盆上慢慢烘干，然后才去准备晚饭，房间里渐渐充满了梅花的香气。等灯笼彭进屋，被这香气一冲，打了个喷嚏：“人家梅花都是冷中愈香，你偏要烘它，弄得满屋子的味儿。”
谷雨对他笑笑：“烘好了之后，装进香囊里，出去走走就是冷香了。”
“外面可冷着呢，今年可真冷啊，怎么上元节都过完了还这么冷。”灯笼彭搓着手，坐到了谷雨旁边取暖。
“爹爹，今年你想做些什么灯啊？”谷雨盛了碗汤递给灯笼彭，让他抱着暖手，喝了还能暖身子。
灯笼彭自己一年能亲手做完的灯笼就那么些盏，能早点开始做，多做一点，就能多赚一点钱。而且灯笼彭每年都要绞尽脑汁做出一些新鲜的花样，这样才能吸引那些爱新鲜的有钱人。
“今年是龙年，明年是蛇年，唉，龙灯不好做，容易犯忌讳，做盏好的用来进贡就算了，今年总算是过去了。明年这蛇也不大好做，或者麒麟的做一做倒也罢了。”玄武也不是不行，就是有点丑，没有麒麟吉利。灯笼彭摩挲着粗瓷大碗，他的手并不像一般的手艺人那般粗糙，但是也是伤口密布，做灯笼时，被竹篾，被刀剪伤到的次数都不少，但是最高级的灯笼是用轻纱糊就的，手太粗糙了，一不小心就会勾脱丝，所以灯笼彭还是很注意保养自己的手的，家里吃的肥肉都要给他留一点，用来擦手。
“今年我想再找找有没有好纸，现在这家的纸还是厚，糊上之后就不够亮。”再薄的纸也没办法和轻纱相比，如果能找到更薄又结实还柔韧的纸，说不定能做出更好的灯笼。
谷雨放下手里的梅花，有些发愁道：“咱们在京城，最好的东西都在这里，想要找更薄的纸可没那么容易。”
“所以我说想再找找，再跟人打听吧。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你也帮不上忙。”说着，灯笼彭起身走了出去。
灯笼彭走了之后，谷雨的梅花也烘好了，她打开窗，想稍微驱散一下屋里过浓的香气，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谷雨打了个激灵，突然发现窗棂外一个粗糙的纸包挂在一根木刺上。谷雨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的梅花，显然是认真挑选过的，每朵的花瓣都很完整。
谷雨向外望了望，窗下有乱糟糟的足迹，她低头想了一想，脸逐渐红了起来。
灯笼彭去看了看徒弟们，回来的时候发现满屋依然是浓烈的梅花香气，还有一些刚烘好的梅花正在晾着。
“你烘了一下午梅花还没烘完？你拾了那么多花吗？”灯笼彭问。
“嗯，嗯。”谷雨边忙活，边答应着。
灯笼彭也没有再问，只是说：“可快点收起来吧，这味熏的头都晕了。”
这回谷雨答应得干脆：“晾干了就收！”
灯笼彭又问：“那几个小子的晚饭送过去了？昨日上元节，祭蚕神的白粥还有没有剩的了？给他们也分一口吧。”虽然他们家不养蚕，但是蚕养得好，丝绸纱线都便宜，随大流也祭祀了一番。春日大祭，用的都是好东西，是这些学徒在他们家难得能吃到的大餐。
谷雨端上两碗盖着薄薄油脂的粟米饭：“放心，放心，都给他们了，上面还有剩的肉脂，他们吃得好着呢。倒是有两个，今年的谷米没交呢。”学艺能是白学的？不止是没钱赚，还要交钱粮谷米的。什么时候能帮师父做活挣钱了，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刚才她去送饭的时候，还有人打趣她，说她怎么这么香，是不是要嫁到哪个府里了。被她狠狠地赏了个白眼。起哄的那几个她都记住了，没起哄的她也记住了。
“明日我问问他们还打算学不了。”如果只是一时缺钱交不起就缓缓，要是有别的打算，大家也别浪费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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