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饭，灯笼彭坐在灯下糊灯笼，谷雨问：“爹爹，怎么这个灯笼要得这么急？”一般晚上他们是不糊灯笼的，费眼睛，灯油钱也不便宜，不划算。
“唉，这不是卢太师家也不知道哪房的小孩子，买了灯笼又给烧坏了。他们家多少好灯笼没有？偏哭闹着要跟这烧坏了的一模一样的。这不，硬要我明早给糊出来。”
哟，那可是富贵人家，这糊灯笼的钱不能少给吧？
谷雨问：“爹爹，我帮你裁纱？”
这富贵人家用的灯，当然要用纱糊。
灯笼彭道：“裁吧，按着走马灯的裁就好，裁完了你就去睡，不用管我。”
谷雨答应着，替灯笼彭裁好了需要用的薄纱，又翻出了自己的衣料，凑在灯下画样子。
灯笼彭：“你这时候又勤快起来了，你这衣服料子什么时候裁不行？非要黑灯瞎火的裁，等下裁错了，浪费一块好布料。”
谷雨撒娇：“人家不是想着，反正也点着灯，就别浪费了吗？再说，我只把样子画出来，今晚不裁。”
灯笼彭咳嗽一声：“你可小心着。”
谷雨边细细地量着尺寸，边说：“爹爹，你那些徒弟里就没一个能帮你糊这灯笼的？”
灯笼彭手下不停：“火候都还不够。”过了一刻，又说：“小猴子应该差不多了。”
小猴子，本姓侯，十岁就拜在了灯笼彭手下，人机灵，手也巧，灯笼彭早就跟谷雨说过，如果这些小的里有出徒的，小猴子应该是第一个。
“小猴子做的灯不结实。”谷雨低头看着料子说。
“确实，这小子就是心眼太多！”心眼太多就会偷懒，眼见的地方做的倒是好看，看不见的地方就糊弄事，这灯笼就不够结实。
灯笼彭除了灯笼做得别致之外，还结实，用得住，所以从豪门到平民，都喜欢他家的灯笼，小猴子要是放出来，搞不好要败了他们家的名声。
沉默了一会儿，灯笼彭又说：“张家的小子也不错，学得扎实，就是笨了点。”脑子没那么活，只能守业，伺候不了那些贵人们爱新鲜的性子，恐怕以后做的灯笼只能卖给平民们用了。
谷雨：“爹爹还得好好教教他们，早点教出来，你也能轻松一点，像今晚这样累的活，就不用你了。”
“哼，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等你爹我干不动了再说吧。”灯笼彭说着话，手下不停，心里还能分神想：幸亏这烧的不是走马灯，不然画画要累死人。
谷雨走过来，看着灯笼彭糊灯，手里帮忙递工具。灯笼彭看她一眼：“快去睡吧，我这也快糊完了，明早你还得做饭呢。”上元节过完了，朝廷都要上朝了，他们的灯笼铺也要开工了。谷雨不止要做父女两个的饭，有几个住在店里的徒弟也要一起吃，寅时末她就要起床烧火，做饭，赶在辰时之前就要把饭菜做好，辰时用饭之后，他们就要开工了。
谷雨见灯笼确实已经做好了大半，就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梅花的香气在她的房间里弥漫，谷雨把炭盆重新埋了埋，这要是不整理好，可是会死人的。时常听说有人家里一夜之间，一屋子人都没了，就是因为炭盆没弄好，中了炭气的毒。
躺回到床上，谷雨裹了裹被子，默默地想着和爹爹的对话，张家哥哥人木是木了点，但是自己从小耳濡目染，爹爹的本事不说全懂，至少也会个六七成，而且爹爹也说过她如果不是个女孩子，就会把这一身的本事传给她。要是……
谷雨摸着枕下那个粗糙的纸包，内里用简单的线条画了一个拾花的女子，线条粗陋，但是传神，任谁来看，都能看出画中的是谷雨。谷雨的脸又红了起来，若他真是个木头，也不会知道偷偷送梅花来。
第二天早上谷雨起床时，堂屋的黢黑一片。她一边发着抖，一边点燃了油灯。屋里有了点光亮之后，她走到了厨房。灶头里的火没彻底熄，熄了之后重新烧火更废柴。谷雨几下把火燃旺，又取下灶上一直放着的水壶。里面一壶的水滚热，刚好可以冲个鸡蛋汤。
打了两个鸡蛋，谷雨又挖了一勺子酱菜放了进去，冬天没什么菜，加点酱菜又有滋味又算加点菜。
之后谷雨开始煮粥，煮上一锅不干不稀的粗粥，里面加了几把的泡好的豆子，还有前日做的锅巴做干粮。
随后，谷雨又从坛子里挟了两条腌的小鱼给灯笼彭当早餐的菜吃。
这些都忙完，堪堪到了卯末，天已经亮了起来。谷雨走到厨房门口，看有没有人过来。天气冷，饭端出来的早了就都凉了，只能在灶上温着，等取饭的人来了，再盛到几个大罐子里。灯笼彭不是那种克扣徒弟吃食的人，谷雨又心细，他们每顿吃的都是热饭热菜。
没多一会儿，就见灯笼彭口中的张家小子搓着手，一路小跑朝厨房过来。
谷雨忙缩回厨房，忙忙叨叨地，一会儿拿个碗，一会儿擦擦灶台。一转眼，张家小子走了进来，一进厨房就说：“这味道真香，师妹这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谷雨的年纪比灯笼彭的几个徒弟都小，有人管她叫“谷雨妹妹”，有人叫她“妹妹”，只有他叫她“师妹”。
谷雨爱搭不理：“都在那灶上呢，他们都起来了？起来了就端去吧。”昨天他没替她说话，哼！
张家小子小心翼翼地：“师妹今天心情不好？”
谷雨白了他一眼没有做声，给他盛了小半碗带着块鸡蛋的鸡蛋汤，又捡了一个鱼头塞他嘴里。
张家小子连忙闭嘴，鱼头又咸又腥，但也是难得吃到的好东西。他赶紧嚼了嚼咽了，又连三赶四地喝尽了手里的汤，把那一块鸡蛋也咽了下去。鸡蛋和咸鱼的香气在他的嘴里蔓延，虽说灯笼彭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但是能吃到小灶的机会也是难能可贵。
谷雨看着他眼睛逐渐变亮，转过身掩饰自己的笑意。
张家小子摸摸头，咧嘴笑了：“师妹还是这么会做饭，待会儿我给你送柴来。”家里的柴是买的，但是需要劈一下才好用，这个活以前是徒弟们轮流干的，后来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全都成了他的活。
谷雨“嗯”了一声，让他端饭菜，又说：“狗子哥，下次你试试做点新鲜样子的灯笼，我想看。”
张狗子乐颠颠地答应着把饭菜端走了。
谷雨等了一阵子，见灯笼彭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
“爹爹，你什么时候睡的啊？”谷雨过去问。
“总得快寅时了吧。”灯笼彭觉得真是岁月不饶人，熬上半宿整个脑袋像灌满了浆糊。
“今天上午没别的事，回头我把灯笼给太师府送过去，回来再睡一会儿。”灯笼彭说着，又打了个呵欠。
“爹爹，你快吃饭吧，这天色看着好像要下雪，早点出门早点回来。”
灯笼彭向外望了一望：“真是要下雪了，怪道我这手腕子疼呢。今年怎么都这个时节了还下雪。”
说着灯笼彭转身看了桌上的饭菜，露出了笑容：“你怎么就知道我想吃这腌鱼了？哎，要不是等会儿要出门，我就喝一杯了。”他满脸的遗憾，坐了下来，第一筷子就冲着腌鱼伸了过去。
吃了口鱼，灯笼彭满足地摇头晃脑，又用勺子搅了搅鸡蛋汤，发现里面还有一些面疙瘩。
“这个吃着实在，光吃点锅巴稀粥的，真是吃不饱。”灯笼彭饭量也不小。
“爹爹多吃点，灶上还有粥。”锅巴就眼前这些，吃完了也就没了。
“晚上做点蒸饼吧，想吃点蒸饼，不费牙，还顶饿。”灯笼彭说。午饭？平民家里有几个吃得起午饭的。
“行。”谷雨答应得干干脆脆。
吃过饭，灯笼彭换了身干净衣裳，又揣了点银子，直奔太师府去。虽然这是人家府里点名要的灯笼，门房不至于太为难他，但是不塞点银子，怕也要耽误事。
果然，到了太师府，门外等的车都有好几辆。灯笼彭到角门，低声下气地说是某房某某公子要这盏灯笼，急着要，麻烦大人通报一声或者把东西送进去。递灯笼的同时把红封也塞进了对方手里，对方捏了一把，不动声色说：“等我通报一声，看大人们还有没有别的说法。”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灯笼彭感觉有点冷得受不了，正想找个避风的地站着，里面的人出来了，说：“大人说灯笼做得好，赏你一两银子。”说着拿了两小块银子出来。
灯笼彭道着谢，只捡了一块，说：“哥哥别嫌弃，留着打壶酒，这块银子我拿回去供起来，替老太师祈福。”
看门的跟他拱拱手，还有点舍不得另一块银子，但是他也知道，做人不能太绝，加上之前也收了一份门封，他也没和灯笼彭计较这一块两块的银子。
灯笼彭赶在雪下起来之前，终于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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