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合上笔记本，指尖在触控板上停留片刻。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呼吸略沉，仿佛从一段深水潜行中浮出。窗外城市已彻底醒来，车流声顺着半开的窗缝渗入，但她耳中仍回荡着方才那段记忆的余音——财务总监坐下后那句低语，像一根细针扎进旧伤。
她起身，将怀表放进手包，拉上拉链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半小时后，她推开程雪阳律所的门。这间位于老城区写字楼七层的小型事务所没有招牌，门牌也只贴了手写的号码。推门时金属铰链发出轻微摩擦声，屋内灯光偏冷，照在灰白色的地毯上，映出她笔直的身影。
程雪阳正背对着门整理档案柜，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他穿着做旧的牛仔外套，袖口磨得发白，手里还夹着一支笔。看见她，眼神微动，没多问，只点头示意：“资料都准备好了。”
她走进内室，关上门。这是个不足十平米的独立空间，四面墙贴着防窃听材料，中央摆着一张会议桌，桌上放着一台加密终端和一个U盘。空气里有淡淡的松木味，是程雪阳习惯点燃的香薰。
“你要查的是三年前那份股权转让协议。”他坐下来，插入U盘，“原始文件我昨晚调出来了，视频存档也在。”
沈知微没说话，只是拉开椅子坐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左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旧疤。心跳开始加快，像是某种预兆。
程雪阳察觉到她的状态变化，声音压低：“又要用了？”
她闭上眼，点了点头。
房间陷入安静。只有终端散热扇的微弱嗡鸣。
咚、咚、咚。
记忆回响再次启动。
画面清晰浮现：三年前的会议室，下午四点十七分。阳光斜照进来，落在长桌中央的合同上。陆明川坐在她左侧，神情紧绷。任远舟站在窗边，手里端着咖啡杯，目光却一直盯着她签字的位置。
她看到自己拿起钢笔，笔尖落在签名栏。就在那一瞬，陆明川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墨迹在纸上顿住。她当时以为是他紧张，现在才注意到——他用的是红墨水。
更关键的是，笔尖在“江晚晴”三个字的末尾停了不到一秒，像是犹豫，又像是被人暗示。
而见证律师张伟，原本该全程在场。可就在签字前十秒，他接了个电话，走出会议室约四十秒。监控显示他站在走廊尽头低声通话，回来后才重新盖章。
记忆消散。
沈知微睁开眼，额角渗出一层薄汗。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声音冷静：“张伟离场的时间，有没有可能影响法律效力？”
程雪阳已经调出当时的监控时间轴，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理论上，见证人必须全程在场。如果能证明他在关键节点缺席，且未确认签署过程，这份协议的合法性就存在重大瑕疵。”
“还有，”她补充，“红墨水。”
程雪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正常文件签署禁用红色墨水，因为红色代表修改或作废。他故意用这个颜色，要么是挑衅，要么……是留下退路。”
“他是懦弱的人。”沈知微淡淡道，“不会挑衅。”
程雪阳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迅速打开另一份文件——司法判例库中近三年关于见证程序缺陷的裁定书。他一条条筛选，最终锁定两起类似案件，法院均以“程序重大违法”为由撤销了股权变更登记。
“我们可以走这条线。”他抬头，“但需要把时间线做实，尤其是张伟那通电话的内容来源。”
沈知微沉默片刻，忽然问：“他现在在哪？”
“张伟？”程雪阳敲了几下键盘，“去年辞去执业资格，搬去了大理，开了家民宿。”
“联系他。”
“你打算怎么做？”
“让他想起那天的事。”她站起身，走到终端前，指着监控画面中张伟接电话的瞬间，“这个人，不是随便打来的。我记得他接完电话回来时说过一句‘家属催得紧’。”
程雪阳迅速检索通讯记录关联信息，发现当天下午四点零九分，张伟接到一个来自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短号。进一步查询显示，他妻子当月正在该院产科住院。
“家属催产检。”程雪阳低声说，“所以他不得不接。”
“那就不是私人电话。”沈知微眼神锐利起来，“是谁知道他妻子住院？又是谁能在那个时间点精准拨通？”
程雪阳动作一顿。
两人对视一眼。
答案呼之欲出。
“林浩。”她说出这个名字，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他是陈茂宇的助理，负责安排各类会务和人员协调。那天的会议流程表，是他亲手递交给我的。”
程雪阳立刻调出当年的行政记录。果然，会议安排单上有林浩的签名，且备注栏写着“已确认见证律师到场时间”。
“他不仅知道张伟要来，还掌握他的行程细节。”程雪阳快速翻阅电子档案，“而且……这份安排单的提交时间，比正式通知早了整整两天。”
沈知微盯着屏幕，心跳又一次加速。
咚、咚、咚。
记忆再次闪回。
画面是会议前一天傍晚，她在公司楼下等车。林浩从侧门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看见她，脚步顿了一下，随即低头快步离开。她当时没在意，现在却听见了他打电话的声音——
“张律师那边没问题，家属的事安排好了，他一定会接。”
声音压得很低，但足够清晰。
记忆消散。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沉静如深潭。
“这不是巧合。”她说，“是设计好的空档。”
程雪阳已经打开录音设备，开始整理证据链文档。他一边输入时间节点，一边说：“只要拿到张伟的证词，再结合监控和通信记录，我们就能主张当年的签署程序无效。这意味着，你名下的股权从未合法转移。”
沈知微走到窗边，拉开百叶帘一角。楼下车流不息，一辆快递三轮拐进巷口，带起一阵尘烟。
“我要的不只是追回股权。”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我要让他们明白，每一个自以为隐蔽的细节，都会成为反噬自己的刀。”
程雪阳停下打字的手，看着她的背影。
片刻后，他开口：“我已经联系了大理那边的朋友，今晚就能见到张伟。另外，我会申请法院临时禁令，冻结云光动力本次竞标中涉及原股东权益的部分。”
她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等等。”程雪阳叫住她，“你接下来去哪？”
她手搭在门把上，没有回头。
“等你的消息。”
话音落下的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许清和发来的简短回复：“林浩的银行流水调到了，他每月十五号固定向一个私人账户转账两万，收款人名字——张丽华。”
那是张伟妻子的名字。
她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几秒，然后缓缓锁屏。
程雪阳站起身，走到终端前，将所有证据打包加密，上传至安全服务器。他按下回车键的瞬间，屏幕右下角弹出一条提示：文件已同步，备份完成。
沈知微站在门边，身影被走廊灯光拉长。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手包挎上肩，推门而出。
门关上的刹那，程雪阳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写着一行刚记下的时间：2023年10月7日14:23。
他伸手合上本子，金属笔帽在桌面轻轻磕了一下。
屋外，城市的喧嚣持续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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