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皖放走了信鸽没多久,棠溪月便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她没有过多询问,而是对宋皖说:“美人姐姐,我与婶娘说了你要在这里多住几日,婶娘已经应允,你且安心住下吧。”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这句话不是宋皖想说的。
宋皖想问的是,小姑娘就不怕自己害了她吗?
棠溪月似乎是看出了宋皖心中所想,她轻声道:“我知道我们的身份或许本就是对立的,可不知为何,我愿意信你。”
我愿意信你。
这句话,从没有人对宋皖说过。
不论是江南的宋府,还是尔虞我诈的朝堂,宋皖接触到的人只有算计,她从未见过如棠溪月这般真诚的姑娘。
“阿月姑娘,我向你保证,有我宋皖一日,定不会让你有事。”
宋皖一脸认真地盯着棠溪月,她的目光倒叫棠溪月有些不自在。
“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你若真觉得这次是给我添麻烦了,不如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你说你家曾与我家是旧识,可我却不曾听说家中长辈认得宋家的人。”
棠溪月愿意相信宋皖,可这也干系到一大家子的性命,她不敢马虎。
并非她多疑,只是,自己父辈结识的多是世家大族。
她虽父母早亡,但父亲留下的那些史书她几乎翻烂了。那些前朝的高门大户多是复姓,载入史书的也少有宋氏的人。若宋皖家当真与自己的父辈是旧相识,棠溪月不可能没在书上见过。
见宋皖迟迟不语,棠溪月以为自己冒昧了,便笑道:“我说着玩的,你若不方便说就算了。”
宋皖抿了抿唇,她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现在自己有求于人,理应坦诚些。
“其实我的父亲不姓宋,我是随母姓的。”
“难怪。”棠溪月将菜肴摆好,又将筷子递给了宋皖。
随母姓不论是在齐朝还是魏朝,都很常见。不过,许多世家还是多随父姓。
见宋皖似乎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棠溪月也不再追问,而是将红烧肉推到宋皖面前。
“吃吧,要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皖并未动筷子,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阿月,其实,我的父亲原本是宇文家的人。我入朝为官,也是为了查清当年的事情。”
宋皖不想瞒着棠溪月了。她知道,要想得到棠溪月的帮助,就必须取得她的信任。或许,自己做成了这件事,不仅是在帮自己,也会帮到这寨子里的其他人。
宋皖记得,棠溪月的婶娘,似乎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走出寨子。
虽说外头的日子未必好过,可没有人会希望自己一辈子都被困在一个地方。
“阿月姑娘,若是查清当年的事情,或许那几个孩子,也能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在学堂里读书,到了年纪便考取一个功名也说不定……”
听到这个回答,棠溪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虽猜到宋皖的身份可能不太一般,却没曾想到,她竟是宇文家的人。
“你既是宇文家的人,那……那当真是旧相识。”
她曾在父亲留下的书信上见过对宇文家的评价——高风亮节,刚正不阿。
当年的事情,棠溪月总觉得骇人,多少官员都选择明哲保身,唯有宇文家站了出来。
这次,棠溪月当真不想再追问了。
棠溪月拿着筷子,头也不抬地往嘴里扒饭。若美人姐姐真是宇文家的人,那自己便可以信任她。
只是,想到美人姐姐或许如自己一样,也经历了与亲人的生离死别,棠溪月便觉得十分难过。自己从小就没见过父母,原以为这样的日子已经够凄惨的,却不想美人姐姐比自己还要辛苦。
尤其在父亲的遗书上看到,是自己一家连累了宇文家,棠溪月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吃着吃着,棠溪月竟觉得原本可口的饭菜有些苦涩。她吸了吸鼻子,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你怎么了?”
宋皖只看见棠溪月把头压得低低的,却没想到她正就着泪水,一口口往嘴里扒饭。
“阿月姑娘,对不起,可是我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棠溪月放下碗筷,背过身,不肯看宋皖。她再次吸了吸鼻子,说:“不关你的事。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好看的人,要平白经受那么多苦难,心里觉得有些难过……”
宋皖走上前,轻轻捧住了阿月的脸颊。她小心翼翼地替阿月擦净了脸上的泪水。
“我并未经历什么苦难,你不要为我难过,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该由着上位者胡说。”
更不该让这么多人,因为过去的事情,不得不躲在黑暗里。
宋皖知道,棠溪月之所以会这么难过,是因为这个小姑娘也经历过这些事情。
原来这个小姑娘的天真快乐是强装出来的,原来过去的事情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了阿月的心里。
眼见着棠溪月的眼泪止不住,宋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抱住她,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都过去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两人依偎在一起,宋皖闭上眼睛,眼前却仿佛出现了当年那场大火。
先帝以雷霆之威,命人灭了宇文家满门,就连旧时的府邸也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虽然自己的父亲入赘到了宋家,可宋家毕竟是商贾之家,最忌讳便是与朝廷罪臣沾边。
事情一出,朝廷虽不曾查到宋家,但宋府却将自己的父母逐出家门。那时的宋皖在京城求学,接了父亲的书信,便悄悄去宇文府看了一眼。
她原对宇文家没什么感情,可不知为何,看到火光冲天,她的心里却有些难过。
阿月的眼泪浸湿了宋皖的衣裳,宋皖深吸一口气,也不知这小姑娘会不会把鼻涕擦在自己身上。
若是从前,宋皖断不会允许有人把鼻涕眼泪弄到自己身上。可眼前人是棠溪月,宋皖竟有些讨厌不起来。
“好了,不要哭了,再哭下去,就要变成小兔子了。”
“你胡说,人怎么会变成小兔子。”话虽如此,棠溪月还是抹了抹眼泪,从宋皖的臂弯中钻了出来。
她瞥见一旁的铜镜,才发现,自己当真是眼睛红红的,就像是一只兔子一样。
自己怎么能这么丢人!
棠溪月捂着自己的花脸,低下头,不敢看宋皖。“今日的事情,你不许告诉别人!尤其不许告诉小豆子他们!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偷偷哭了,一定要笑话我了。”
“好,我不说。”宋皖取过了一旁的帕子,细细地为棠溪月擦干净了一张小花脸。
“拉钩!”棠溪月伸出小拇指,一副不拉钩就不罢休的模样。
为了哄好她,宋皖只得陪她做这幼稚的举动。
见宋皖将手指与自己的手指勾在一起,棠溪月这才笑了。
好不容易将小姑娘哄好,宋皖终于能坐下来吃饭。
饭菜已经凉了,但味道依旧可口。
棠溪月许是害怕宋皖吃不饱,便将她碗里的米饭压得实实的。
她给宋皖盛的米饭,只怕一个成年男子也吃不完。
可经历过饥荒,宋皖不喜欢浪费粮食。尤其听阿月说,这里种粮食不容易,因此多是吃肉。这种情况下,宋皖更不好意思浪费。
她已经吃得很饱了,却还是一口口往嘴里送。
棠溪月看出了宋皖吃得有些艰难,她抓住宋皖的手腕,“美人姐姐,不要吃了,再吃会撑坏的。”
“没事,我不喜欢浪费。”
“我们这么大的寨子,自然会养些牲畜看家护院,你吃不完的,给它们吃就是。”
棠溪月说得理所应当,宋皖却仿佛想到了什么。
看家护院的牲口,那不就是狗?
宋皖记得,那晚自己被棠溪月下的绊马索绊倒,就是因为听到了狼嚎。
“能让我看看这里养的牲口吗?”
宋皖想知道,自己堂堂刑部尚书,是不是真的被棠溪月养的狗吓得跌落下马。
棠溪月方才抱着宋皖哭了一通,在她心里,早把宋皖当成了好朋友,自然不会怀疑宋皖这么说的目的。
“当然可以了,我跟你讲,我养的大黄可聪明了,它不但能帮我抓野味,还能学狼叫吓唬人,只要我带着它出去,便什么也不怕了!”
会学狼叫?
这小姑娘,就这么不打自招了。
见宋皖一言不发盯着自己,棠溪月知道自己不小心把那日的真相说了出来。她赶忙看向窗外,顾左右而言他道:
“那个,你不是要查阅这里的藏书吗?时间紧迫,要不你还是看书吧。我去把餐具送回去,不然阿嬷该怪我了……”
说完,棠溪月端着碗筷,一溜烟跑了出去。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要心虚。她只觉得,这种情况,自己还是赶紧开溜得好。
棠溪月跑得很快,就像是一只正在被狐狸追的小兔子,仿佛跑慢了就会没命。
宋皖有些无奈,自己又不是狐狸,又不会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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