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哄好姜至后，沈玉走出沈府，上了礼部准备好的马车，今日永安帝班师回朝，京中四品以上官员都在朝阳门外迎接，沈玉自然也在其中。
刚到朝阳门，张无咎看见后，道了声：“大人来啦，您的位置在那里。”指向队伍前方，章叙的右侧，与一群尚书们并排而站。
这其中的意味，余下朝臣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地面面相觑。
沈玉到位置站定,章叙偏头，轻声问道：“何时回的京？”
“半月前。”
章叙自上次在船厂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沈玉了，这些日子偶尔沈玉会和他写信，说着旅途中的见闻，自上月初，这信便断了，后来听闻户部的动作与林阳县令之事，他大约知道，应当是沈玉做的。
这些日子他仍旧写着信，但是却不知道将信送往何处了。
工部事忙，待他回过神来时，沈玉已然回京了。
直到今天，沈玉也才发觉，许久未见过章叙了。
未等二人叙旧，马蹄声传来，大军归京了。
朝臣们都静了下来，行礼迎接这位大败安南的帝王。
“恭迎陛下大胜归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骑在马上的朱祁佑停住，道了一句：“众卿平身。”
大胜归来，第一步便是论功行赏。
庆功宴上，永安帝便开始了，将士们升官的升官，赏赐的赏赐。
江正也在升官之列，此次江正在前线上带着一只队伍，奇袭安南，烧了他们的粮草，立下功劳，杀了很多敌人。永安帝亲封他为骠骑将军，官居正五品。
江正从一介白身一下升至五品将军，虽立下功劳，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永安帝对江家的补偿，此次战役，江国公重伤，江世子断臂，虽已处置了齐臣荃，也要对江家进行安抚，是故此次战役，江正的官升的是最快的。
赏完在外的武将，就该文臣了，朱祁佑坐在堂上，看向堂下诸位：“此次大败安南，还有一人，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沈玉。”
听见此话，沈玉出列行礼道：“臣在。”
朱祁佑笑着道：“此次沈玉所造的战船在海上助我军大破安南，沈玉，你的手如何了。”
“回陛下，养了半年，林太医说好多了。”
沈玉的手，在寒冬之际是最为难挨的，这半年，她改用左右习字，如今她的左手已是能够游刃有余了，而她的右手，养了半年，如今到了盛夏，已是好上许多，只是还是不能写字劳累罢了。
“正好，沈玉立下如此功劳，朕思来想去，也不知该赏沈卿些甚么好，朕观户部，这半年打仗能拿出银子，全靠去年沈玉掌管户部得力，如今户部缺人，这尚书之位，还是交由沈卿吧。”
沈玉行礼道：“微臣领旨，谢恩。”
沈玉一直等着今日，如今时机到了。
她当庭跪下，道出她的身份：“陛下，臣有事要奏，臣景和元年生人，景和十七年，先帝钦点两榜进士科状元，景和二十八年蒙先帝拔擢，舔居尚书之位，虽愧不敢当，但在官言官，微臣自认做了该做之事。
沈玉顿了顿，现如今朝中之人全都看向她，看向这位立了大功的户部尚书。
众目睽睽之下，她接着道：“唯有一事，欺瞒了陛下，微臣，姓沈名玉，字清晏，是个女子。”
众人大惊，沈玉——竟是位女子，一时之间，鸦雀无言，无人敢接此话 。
原来去岁冬邹言说的是真的。
坐在一旁的刑部侍郎邹言也是一脸震惊地看向常明，心中暗想，他们还未出手，怎么，沈玉，竟，自己就说了出来，这是唱地哪门戏。
常明此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玉身份，面上毫无错漏，可以说，除非沈玉被当中脱衣，否则她自是可以将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就连他也是偶然得知，尚无证据，这，竟然直接就说了出来。
可是，如今的沈玉，与半年前又有所不同，半年前她手握户部，与永安帝一唱一和全身而退，如今她更是造出战船，功在千秋，这，该如何。
安南的使者还在鸿胪寺呆着，若定沈玉的罪，那岂不是让安南看了笑话，笑他们就这样对待功臣。
半晌，一直愣住的常明反应过来，无论如何，沈玉欺君之罪都是无法抵赖掉了，于是向邹言使眼色。
邹言看到，一脸视死如归地站了出来，打破了僵局：“陛下，此人身为女子却假做男子入朝为官，欺君罔上，牝鸡司晨，当立即打入大牢。”
御史台本也是监察百官的，如此事情，左都御史程平见此，出列道：“陛下，臣附议，如此扰乱纲常之人，当立即打入大牢。”
如此可笑，仅凭沈玉是个女子，前一步还都在阿谀奉承，下一秒就开始口诛笔伐 。
一旁的章叙在听到沈玉说出之时便在脑中翻涌，想着怎样解决此事，刚要开口，便被一人抢先。
那人正是江正：“陛下，沈大人此番立下如此功劳，自沈玉做官，她便一心为民，从未做过任何个伤天害理之事啊。”
一旁的邹言却道：“可她犯了欺君，这样的人，就应该判她死罪。”
沈玉一直在地上跪着，沉默不语。
章叙出列反驳道：“陛下，沈玉与臣乃是同年，那年她高中状元，所写文章至今还收录在国子监，江南丝绸案，是她，深入漩涡，查出真相，解救了上百桑民，前年瘟疫，朝中无人敢去，是她亲自请命，将自己置入险境，此次更是造出战船，立下大功，沈玉自景和十七年至今，全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走到今天，这些，全无虚假。”
章叙越说越激动 ，看向下方，对着方才的邹言与反对的朝臣：“她比在座的诸位甚至还要更忠于国，为国谋求。这样的人，怎能凭借她是女子就全然否认了她做过的事。”
张无咎出列应和道：“江大人与章大人说的是，沈大人她在户部，宵衣旰食，从未有一次休沐，这样的人，怎能以女子之身便将她过去的功绩全然否定。”
朝中之人分为三派，一派以吏部尚书常明与左都御史程平为首，主张将沈玉关进牢中，定为死罪。
一派，以工部尚书章叙、户部侍郎张无咎与江正为首，陈述沈玉这些年的功绩，为沈玉求情。
余下之人则一言不发，保持中立，沉默地听着堂上诸公吵着。
章叙乃是进士出身，平日文章也是写惯了的，程平更是个言官，二人对话那是引经据典，你来我往，都不遑多让。
有些将士此次大战得益于沈玉建造地战船，他们一向不拘小节，跟着江正开始帮腔。
一个好好的庆功宴，因着沈玉的一句话，至此，变得热闹无比，也显得有些荒唐。
众人正是吵得天翻地覆之时。
一直沉默的永安帝坐在台上，将这些全都收入眼中，沈玉是个女子，他早便知道，只是，之前明明已经全都按下，为何还要再说出来。
此事从未有过，处置不当，便会动摇国本，朱祁佑不禁开始头疼。
好半晌，看着众人吵的不停，朱祁佑开口：“既如此，那先将沈玉关进昭狱，此事容后再议。”
朱祁佑虽说时任日短，但因常年在外领兵，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
此次胜仗，更是手握实权。
此言一出。
无人敢质喙半分。
话音未落，深处盛夏，殿外却下起了雪。
风起，将漫天的雪卷起，朝着昭狱的方向去。
透过一处高窗，窗上结了寒冰，将窗户纸捅破，漫天的雪就这样透过缝隙涌进。
落在一人面前的杂草之上，那人身形瘦小，盘腿而坐，雪花在其面前吹过，衬得此人更加清冷自持，一身傲骨。
好一会儿，似是感受到灌进的冷风与雪，那人睁开双眸，眼神无波似水，坚毅非常，看着面前飞雪，身处昭狱之中，仍泰然自若。
好似这满朝之上，无数官员口诛笔伐的，并不是她。
远处有一内侍走来，将旁边一众看官的狱卒尽数赶出。
那人正是永安帝身旁的总管太监吴常。
风雪更甚，将吴常手中提着的宫灯吹灭，徒留月色照人。
被月光照着的吴常看着隐在月影下的人，开口唤道：“沈大人。”
半晌，正当吴常以为那人不会再回答，正要开门而入之时，一股沙哑之声传来：“公公来此，可是已有定论。是杀是剐，待沈某整理好衣冠，就随公公而去。”
吴常连忙道：“非也，沈大人，陛下召见。”
闻此，沈玉抬眼望去。
吴常身前，一身墨狐大氅，身侧挂着景和年间御制的九龙匕，面若冠玉，眉宇间透着一股阴冷的杀伐之气，正是永安帝朱祁佑。
那人开口道：“沈玉，你既已全身而退，又为何还要自投罗网！”
沈玉轻笑一声，沙哑的嗓音响起，在这寂静的牢中显得更为幽常：“因为，有些人，要护；有些事，要做。”
永安帝身后传来急切的话语：“非做不可吗？”
听到此话，沈玉抬头望向牢门那侧，那人从暗处走来，正是章叙，话到了嘴边，显得更加决绝：“非做不可。”
啊啊啊，终于写到这里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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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自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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