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上挂满一百二十个笑:“二位客官,小店打烊了。”
灰衣人是个老者,他瞧旁蓝衣人一眼,道:“我家主子受了伤,急需此地静养,恢复之后自会离去。”
我瞧着老者,国字脸庞上虽有几分慈眉善目,说话却蛮横得很,理所当然似的,他主子受了伤,又不是我害的,于我何干?
我又笑道:“小店打烊要关门了,请到别处歇息。”
老者轻瞥我一眼,随即取出一锭金灿亮眼的金子,掷于桌上,声音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小店现在起我包了,速去为我家主子准备些吃食!”
换做从前我肯定立马立,马上马接过,让哑刃在湖里抓几条鲜活的鱼,去鳞挑刺,再熬上三个小时,小心翼翼端上来,要是不满意,再让哑刃去湖里抓,在剔骨挑肉,在熬上五个时辰,直到满意为止。
开店久了,我也知道人的原则不能破,店的规矩不能废,有些钱,不能收,特别是会招来祸端的钱。
如何体面地将客人赶走了,是个难题,我思考半晌,“你们进门时,可有留意小店的招牌?小店名为不留处,不留处,不留人,既然打烊了,就没有留人的道理呢。今日你们来我小店也算和我有缘份,这茶我请了。”我觉得我这话说得甚妥,既显示我大度,亦重申了小店的原则,只是可惜两杯茶。
老者瞥向窗外,只见窗外风云涌动,大雨马上将至。他神色一凛,手中突现一支温润如玉的笛子,散发着淡淡的寒光,是个宝贝,厉声道:“小姑娘如此不近人情,王成也只好得罪了。”
茶开深山,招待的自不是平常人的,来往过客,皆是修道之人。
哑刃立刻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挡在我身前,双手成爪,露出他一口吓人的獠牙。
哑刃的牙齿异于常人,每一颗尖尖的,闪烁着尖锐的寒光,如同猛兽一样。有时我也无聊会想,他是不是山里的野人,野人又是怎么被拔了舌头?
他们修道之人,稀奇古怪自是看过不少,面对哑刃这副非人模样,也忍不住冷的一颤。
我自然退了两步,做出个双手抱胸的姿态观看,和他相处了也有个一年了,自从上回他英勇大战竹叶青后,就没动过手,倘若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小二又是打手,不错,赚了。
正当双方摆好架势,蓄势待发时,一旁的男子虚弱道:“王叔,既然姑娘不愿留我们,我们离开就是。”
我这才移眼瞧他,他长相轮廓柔和,没有锐利的棱角,眉宇间透露出清秀之气,鼻挺而不拔,与整个面部轮廓相彰。他现在唇色苍白,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小汗点,看得出受伤极重。
他转而向我柔弱细声道:“王叔也是担心我,情急之下才会姑娘无理,我代王叔向姑娘道歉。”
我瞧他人模人样,还是不错,还挺有礼貌。
王成眼神在我和哑刃中游离,应是有些畏惧哑刃,扶起蓝衣人就走了。
我犹豫一番,就在他们踏门离开之际,遥指一山头,“往那边三十里,有一颗矮脖子树,旁边有个山洞。”
他有些惊讶,感激道:“王谢多谢姑娘。”
我颔首,承了他的谢,算是互不相欠。
毕竟一个人有了债,一生就得不到逍遥。
我也不喜欢有人欠我什么,去要债,也是一件极费力的事。
哑刃收拾好茶物就去关门,突有几个人身着青黑色衣服闯了进来,凶神恶煞,看着就不像好惹的人,气势汹汹地质问道:“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灰衣和一个蓝衣的人来过?”
他见哑刃不回,不耐烦地吼道:“哑巴吗!问你话!”
说话那人身上的花样比其他几个人繁杂,应该是几个人中的首领。
还没有退下去的笑意,立马又提了上来,我走上前去,将哑刃挡在身后,“他是个哑刃,有什么问题问我便是。”
他看了我,冒出异样的眼光,随之嘴角上拧,一只手摩挲着下颚,这种眼光,我没看见,这幅样子,让我恶心,直觉想把他眼珠子挖出来,而更令我诧异的是哑刃,嘴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哑刃脸上虽凶煞,性情却是极温和,他们确实厌恶,也不至于让哑刃愤怒想攻击,难道他们有让哑刃厌惧的东西。
他油腻道:“哟,小姑娘长得还挺标致,你是这儿的掌柜?有没有见过…”
我看他就像夏天火堆上翻滚的野猪,又肥又腻、油水直冒,很是嫌弃,还是本着开店的素养笑着接道:“一灰一蓝的两人吗?见过,他们刚才还赖在店里不走呢。”
他眼睛一亮,扫了一圈茶馆,急切地问:“人呢?”
我没好话道:“被我赶走了。”
他声调骤升:“被你赶走了,哪个方向?”
我随口一说:“南边。”
我的话音未落定,他满口唾沫怒喷道:“你他妈玩我了?老子们就是从南边来,一个人影都没有见着。”
瞎口一说,就撞到枪口上呢,倒霉!
我这人不能说方向感不好,只是不清方位,每次去哪里记得旁的一个东西,以便更好回来。
我干干笑了笑,“我是说跟南边相反的方向,北边。”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警告道:“要是敢骗老子,老子回来砸了这店。那个人受了伤,一定跑不远,追。”临走前还不忘又回头用刚刚那眼神瞧我,“可惜,在深山头这遇到还能遇到个上等货色。”
两回这样的眼神,我也算是找到一个词形容,猥琐。
他们一走,为了保险,我亲自去把门关上。
“多管闲事。”一道微愠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冷冷响起。
我身体一凝,不知觉垂低了头,呼吸洒在竹门上,留下一层浅薄的雾露,“他们要是敢来,就回不去。”
“你杀了他们,有能耐杀掉他们背后之人吗?对刚才二人,你不过就随口一说,却给自己召开杀身之祸,真是多管闲事。”
我僵愣在原地,听着他厉声厉语,声音贯着不掩饰的痛楚与愤恨,随酒气弥漫开来,充斥在这狭小的茶馆。
指尖感触到竹门的凉意直透心底,温煜流说得不点没错。
我活了十六年,最懂的一个道理就是——施人于善,只会害己。
他喝了一口酒,“玄磷会要开了?”
我沉沉“嗯”一声。
他冷声道:“你也该准备了。”
突来的狂风如猛兽撞开了门,狂风将衣裙与头发卷在一起,天际间裂开了一道亮眼的闪电,将半边天劈成了两半,我瞳孔刹那失明。
是啊!十四年!不留处,不留人,也不留我!
哑刃看出我心情郁烦,抓来一只野鸡,整个人湿漉漉的在我面前笨拙抓着野鸡比划两下。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人关心我的话,应该就是哑刃,也不枉世上活一趟了。
我宽慰地笑了笑,抚了抚他的头顶,“以后你要对自己好,知道吗?”
野鸡熬了汤,还做了几个菜,我让哑刃把菜装起来,哑刃不满地做着。
他知道我去送去温煜流,哑刃不喜欢他,因为温煜流觉得哑刃也是我多管闲事。
温煜流也是修道之人,据我猜测应该还是上乘,个把月不进食也没关系,我顶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从前饿了找果子,无聊至极才做生火做饭,果子和饭的鲜香真是无法比,只是做饭的工序实在太繁琐,后来有了哑刃这个免费工人,我就突发奇想,我照着本子上念,他照着做,虽然他笨手笨脚,做出的饭菜却十分美味,甚合我口味,也就有了每日吃饭的习惯。
拧着菜,跃出窗外,外面依旧飞雨不断。我运起灵力,将雨隔绝于身外数尺,随后轻点雨滴穿梭,不过一会儿,雨势渐歇,约摸半烛香的时间,见到一个草亭子,草亭下半卧一个人,肆意喝着酒,远远看去,墨绿长袍翻动,长发凌乱错飞,颇有几分超脱尘世的仙人,甚配四围竹海碧天,只是走近会感到浓浓的凄楚,他半垂的眼眶流露无尽哀伤与颓败。
我放在饭盒,拿出准备香和酒菜,走到亭外一旁,那里,三座小土堆并排而立,写着:
吾妻林柯之墓,夫温煜流立。
娘,女九玥立。
爹,女九玥立。
我依次点燃三炷香,“林前辈,娘,爹,九玥来看你们了。”
这次来,其实有挺多话要说,溢到嘴边说却不出。
林前辈,娘,爹,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们,你们在那边等着九月。
我想了想,他们听得见吗?毕竟坟堆里空空如也。
最后还是宽慰自己,鬼神通广大,在那都听得见,“九玥敬你们。”
我将酒倒在地上,却在半空飞引向温煜流,“浪费酒。”
温煜流嗜酒如命,我想他爱酒是书上说的酒能伤情也能忘情,我曾偷喝过几回,只有头痛,所以书骗人,温煜流也不会忘记。
我隔风望向他,想着今天告别应该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纠结一番,我走近草亭将饭菜拿出,依次摆放,转身走出草亭,脚底运气。
他随意而深意道:“外面不比你在茶馆遇到的人,多留个心眼,少多管闲事。”
说完,他又喝了口酒。
十四年,这是我第一次好像感受到他在关心我,竟让我如此不舍,酸苦,五味杂陈,一拥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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