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从前事

人是通常记不住三岁以前的记忆,我却深刻记得在两岁时,大火焚烧,满天血烟,映着一个青衣女子,背影如狂如虹。

“走。”她清冷而决绝大喊一声,一挥衣袖,毅然决然飞入大火之中。

那一夜,火带血,深深包裹了我的瞳孔。

再次睁开眼眶,身边只有狼藉的温煜流,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他第一次看我的眼神,我很恐惧,但我还是睁着大大眼睛看着他,最终他还是将我抱起,辗转流离,直至这里。

在这里他立了墓,每天在坟边悲痛欲绝。我每天饿了就吃树上掉的果子,日复一日,我学会了爬树摘果子吃,也会趁他睡着,偷偷果子放在他身边。

我很畏怕他,他的眼神让我本能不敢靠近,那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山上的野兽也有那样的眼神,不过我觉得他比野兽更让我惧怕,我却想远远挨着他,生怕他把我丢下。

记得他和我说的第一句是在我五岁。

那天,我发现一颗大树,上面结着又大又圆的果子,红艳艳,像西落太阳,我正满怀兴奋的在树上摘着果子放在怀中,盘算着最近都不用饿肚子,一个错眼,瞧见温煜流,孤立树下,目光幽冷地正望着我,吓得我直接从树上掉在地上,摘果子散落满地,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呆呆的望着他。

他说:“你活下来就是要报仇雪恨。”

这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话,我兴奋极了,问他:“报仇是什么?雪恨是什么?”

他没有回我,只是随手丢下几本书,灌着酒,步履踉跄地离去,留下一脸茫然的我。

我疑惑地翻开书,说来也奇怪,那些蚯蚓一样弯曲的字,我竟然认识,还懂其中韵义,我好奇跟着书上练起来。

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反正身体没有感到不适,倒是身子一跃,就能到树上,摘果子方便多了。

又一年开花,我在一推野花玩耍,颇有兴致将花瓣凝在手中,温煜流对我说了第二句:“都是天意。”

这句话太过深意,我不懂。

似乎他对我说的两句话都很深奥。

差不多十岁,书里记载的我学完了,我才敢靠近他,告诉他,“我学完了。”

他离奇深奥凝着我,似乎有笑。此后,他也愿意也说多一些话。

一回趁他喝醉,问起他我五岁的问题,“报仇是什么,雪恨是什么!”

他脸色骤变,猛然凑近我,声音冷冽如刀:“是杀人,是取人性命。”

我惊骇万分,追问:“杀谁?取谁的命?”

他冲天怒吼着:“李仲首!李仲首!”声音穿云裂石,震得四周竹叶纷飞。

那天,竹叶错乱交飞,在温煜流疯狂的眼中,我记住了李仲首,这个名字。

他又丢了很多书,和上回不同,这次是很多很多,我看着一摞一摞的书,心想又是法术?心中不禁咒骂,创术法的人真是个忒勤快的高人。

翻开书,心中的怨骂之声愈发愈强烈,里面很多字真跟蚯蚓弯曲似的,我不认识,不像之前的书,我一看就会,难道是特别高深的功法?

我虽骂得凶,还是乖顺地读,我怕他,却更怕他扔下我,要知道,这个世界,我只识他。

每天,白也读,晚也读,把之前的书当字典,虽然字认得不全,也算懂得大概意思。

原来这些书不是玄法,而是世人所写的诗词歌赋,名人传记,各种各样的,让我知道这世间有至死不渝的爱情,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有欠债要还的道理。

于是,我鼓起勇气主动问起了关于林前辈的事,他沉默许久,悲痛凝视墓碑,一字一泣说起那段让他痛不欲生的回忆,声音如冬日寒风吹割在硬石的嘶枯。

那年,是林柯身葬之年,也是她和温煜流成婚之年。

成婚后,温煜流带林柯云游四海,行至一个叫杜水县的地方,见一处大火弥漫,血烟四起,一个黑衣人正在疯狂肆意杀虐,地下尸体横陈。

温煜流和林柯路见不平,拔剑相搏,一番苦战之下终于联手挑下了黑衣人面巾,没想到黑衣人竟是李宗宗主,李仲首。

李仲首的面具被揭,瞬间变得异常凶狠,温煜流和林前辈两人联手也深知不是敌手,见周围大火弥漫,已无活口,决意先离开,再将李仲恶行公之于众,号召众仙家共讨之。

正当他们撤离之际,稚嫩的哭声穿透了混乱,一个孩童在出现的大火堆里,李仲首不顾他们二人,直扑孩童而去,林前辈冲上去,在李仲首手下救走了孩子,自己也因此承受了李仲首一掌。林前辈把孩子交给温煜流,趁他不注意点了他穴道,将其推走,而她自己毅然决然地转身,留下挡住李仲首。

那个孩子是我,是我的哭声彻底留住温煜流的妻子。

这就是所谓的我不杀伯乐,伯乐却因我死。

这是我和温煜流命里结,这个结只有死才能解开。

温煜流一直往嘴里灌酒,酒流太猛,溅满了他的脸,掩埋了他的泪。

我的眼眶干干,涩涩,转眸生疼,没有似清泉冰凉的眼泪润湿,是的,我天生无泪。

在我懂得人有泪这个东西时,我拼命挤压眼眶,却没有半点泪。

温煜流如上次猝然逼近我,脸上的水如狂雨落下,酒气充斥着我鼻腔,其声冷冽如寒冰乍裂,“你欠我妻一命。”

四眸相斥,这种眼神我见过,第一次看我就是这样的眼神,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能解读了,是悔是恨,以及更为浓烈的杀意。

他悔,带南柯云游四海。

他悔,插手此事。

他恨,林前辈因救我而丧命。

他恨,我替南柯而活。

无数次,杀意在他眼中涌动,欲将我除之而解脱。

或许,我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男人的懦弱,无法保护心爱妻子的失败。

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他杀我之心未曾稍减,我也惊心胆战中度过了十四年。今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我嘴痕不自觉弯了一下,“是吗?那你来取。”

他眼神闪过迟疑,显然未曾预料到我会如此说。未待他有所反应,我已抢先一步,掌风凌厉,直击其胸。他身形暴退数米,我步步紧逼,他身形闪转腾挪,我的手腕一转,招招致命,每一招每一式,都承载着我内心深处对命运无法自主的愤懑与不甘。

我恨自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我恨他当年抱起我,是要我当做报仇的工具,我更怒斥自己,害死林前辈,死在温煜流的手中,来生头胎,到也干净。

天地变色,竹叶狂舞,花与水混乱交织在空中激烈碰撞,发出阵阵轰鸣,惊起林中万鸟朝飞。结果不出意外,一股汹涌的水流猛然将我击倒在地,花瓣败散,我狼狈不堪地倒地不起,尘土飞扬溅起,迷乱我的视线,温煜流傲然而立,睥睨地斥水剑指着我。

风卷衣袂如浪起,他深沉的眸子犹如翻涌不息的江海,扑面而来的杀气如同实质,让我不由自主地心悸,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凝固。

温煜流,是真的想杀我。

僵持半晌,水剑消散,他只道:“你,只能死在李仲首的手里。”

如果他没有让我读那些书,他说什么我都照做,会像一个木偶听他的话,可是,现在的我有了思想。

我知道世间除了报仇,还有很多活法,我想和平凡人一样,潇潇洒洒活一场。

我想,有自己选择。

我气愤紧握双手,拼尽力气大吼道:“温煜流。”

曾有无数的深夜,我用枯树枝写下他的名字,却不曾想我第一次叫他名字,竟是如此情景。

我的气馁,愤怒,反抗,换来他第三次主动他同我说话。

残阳染红透了浮云,我躺在枯草上仰头着,一只小鸟掠过眼际,往复盘旋,似在炫耀?

一个小鸟也有自由?我气不过,轻挥水袖,在飞径设下一道无形屏障,小鸟不停碰撞,直冒晕星。

我哈哈大笑,嘲笑笨鸟不懂回头。

然,笑声戛然而止,我眼尾处瞧见温煜流,晚风吹起他的青墨素袍,苍桑悲凉,我别过脸去,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双手紧攥,指尖交缠,宛如一个犯错的孩子,内心忐忑不安。

距离上次谈话,已有七月。

我没有找过他,是因为我也是人,也有自己的选择。

他说,报仇血恨,是你的命,也是天意,是老天爷为你作选。

我错愕的仰望着他,明明是他要我报仇雪恨,现在却说是荒谬的天意。他当我有多笨,才会相信。

他见我不信,引出酒壶里水在空中盘旋,道:“术法玄妙,非人人可悟。世人得一本功法,往往穷其一生亦难窥其门径,你却天生能识功法所记文字,更是一看就会,无师自通,当真是惊世骇俗。”

我认为既然是术法,自有本事让人识得它,原来是我有本事识得它。

让我身负血仇,又让我非常人平凡,是天意。

可我不相信天意,所谓天意不过是对命运屈服软弱的借口。

我不想和他在讨论这个话题,于是道:“人都有名,你给我取个名。”

他没想我有此要求,凝着夕阳,半响才道:“九玥。”

我苦涩咀嚼着这个名字,“九玥。”

那天是九月九号,多么沉重名字,背负血债的名字。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它时刻提醒着我背负的血债。

欠债还命,不该被逼迫。

我倔强道:“温煜流,我欠你一条命,我的命赔你就是,你随时可取。”

他眼神一凌,空中的酒化作无数水珠,打向远处林边的树,沙沙作响,水珠飞落,质问道:“李仲首杀你父母,你不想为你父母报仇?”

我对视他的探究的目光,讽刺的一笑,“我冷情的很。”

上天让我无泪,不就是让我做个冷血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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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玥
连载中一根小水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