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先生,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你就高兴一点嘛,来来来,笑一笑叭!”

吴芷珺一路蹦蹦跳跳,十分开心。

今日得了吴员外特赦,休一天学,不用看书写字练琴,她扮成男装溜出府玩,为了安全,还将谢昳一并扯出去。

蓉城山水天下一绝,谢昳来此不短,却没游遍。

身居宰相时,他总是繁忙。

曾感慨,若是得闲,一定要寻山水之间,闲住数日的,可等到死都没这样的空闲。

如今,凑巧住在名满天下的蓉城,理应游玩赏乐,可总怅然若失。

世间的事,越追究,越意难平。

他从前期盼山水,是因某人最爱山色苍翠,湖烟浩淼。

如今见过冠绝天下的景色,却失了心情。

若真的寻着那人的步伐,走过同一条路,见到同一片景。

又会生出另一种不如意:

眼前景色不是,同一天的山,同一天的水。

看着眼前欢呼雀跃的少女,心情仿佛真的轻松不少。

少年不识愁,心猿意马,意气风发。自己在这个年纪,是怎样一番模样?

谢昳的脑海混沌一片,他想不起来,自己曾经的模样......

岁月仿佛断开了。

十岁以前,秋水长天星坠河,白云过处渡飞鸿。

而后种种,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宿醉,入梦被魇住心,醒来燕去梁空。

“给!”

被吴芷珺硬塞了一串糖葫芦,谢昳无语半晌。

咬住一颗,甜的发腻的糖浆,果子酸到牙软,谢昳只吃上面的糖壳子,里面的山楂都扔了,吴芷珺在一旁大声取笑他。

近几天似乎怪怪的,谢昳总觉得仿佛有人在盯着自己。

若有若无的视线,回身朝后看,只有过路的行人,谢昳笑自己疑神疑鬼。

虽他对此非常敏感,直觉也准,但前世因弄权作势,被人刺杀是正常的,如今谁会刺杀他?

贺琳手再长,也伸不到蜀郡。

谢昳笑着摇头,一晃眼吴芷珺已快没人影。

恰逢这天街上有喜事,有人搭了高台,小姐抛绣球。

哄嚷的人群将台子围的水泄不通。

吴芷珺兴致勃勃,眼神放出了精光,非要去蹭热闹,不等谢昳阻止,像耗子蹿进人群。谢昳一看黑压压攒动的人头。

自觉走向河边的凉亭,等那个疯丫头闹够,自然会回来。

倚在亭中,看着远处的热闹。

蜀地比别地早入夏,亭子临水建立,坐在里面隐隐觉得透不来气。

等到他意识到不对劲,熟悉的麻木感已经四肢泛滥。

似是没重生好,将前世的毛病带着。

谢昳想,他果然是安逸太久,虽注意养护肺病,却大意到忘记自己有中暑的毛病。

甚至是极易中暑的体质。

之前一到夏季,谢府会摆满冰块。

他本人更是极少出门,实在要出去,也会提前服药。

他中暑的症状,不像常人头晕眼花,没有难受的感觉,等他觉查到不舒服,会直接两眼一黑,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之前谢昳为了防止自己,哪一天稀里糊涂死在大街上,出门必带一两个随行。

谢昳趁还能动,打算站起来走到人多的地方。

眼前似乎盖了块黑布,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四周的喧嚣被推的很远。

仿佛有人惊慌的对他比划着,可他听不到声音,像脑袋被人按进水里,呼吸不了......意识混沌恍惚,有人往自己嘴里喂了药丸。

丧失五感,像被关进漆黑的房间。

缓了一会儿,谢昳觉得应该清醒了,坐起身,但下一秒他彻底晕了。

中暑便是这样突然,习惯就好。

醒过来的谢昳,这样安慰自己。

中暑常有,可中暑之后,在自己床上醒来不常有。

谢昳盯着帐顶细思。

他不会根本就没有出去,只是在床上做了一个梦吧?

可是屋里的药味作何解释?

这个时间翠枝根本不在。

匪夷所思,吴芷珺肯定指望不上,好不容易能疯玩一天,哪里会管他的死活。

还是说,有什么过路的神仙,顺手捞他一下?

谢昳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梦到了谢家祖宅,梦见了自己的爹娘。

他娘看着正在钓鱼的爹,谢昳撒娇,跑到母亲怀里趴着,哭闹自己头疼,母亲温柔的笑着,轻拍他的背,给他揉着脑袋。

将一朵碗口大的金芍药别在他的耳朵上,哄着他说:

“悯儿乖,闻了花香,头就不痛了......”

渐渐的,他的头真的不痛了,梦中的一切栩栩如生,醒来却记不太清楚。

只有浓郁的芍药花香,还萦绕在鼻尖。

谢昳来到吴府,不等他开口,吴芷珺小心翼翼的先问话:

“先生昨日是生气了么?为何不等我,一个人先回去了,先生有急事?”

谢昳随口答:

“嗯,我确实有急事,就先走了。”

他在蓉城无亲无故,知道他身份的人也寥寥无几,昨天是谁将他送回住处的?

两世经历加起来,谢昳从来没有如此单纯的,被路人救过命。

想来,这运气也不属于他,应该是属于沈梦笼的。

谢昳二字,从来没有幸运。

权力刚入手,他接连杀死朝臣,从此臭名昭著。

世人被血腥的场面冲击,只会悲呼残忍,永远看不到因果循环,只要不关乎自身,他们就满眼尽是悲悯仁义。

谢昳明白这些,却仍然只在父母的牌位前,才能得到片刻宁静。

权力稳固后,他杀了谢迢,逼得谢思一家流放北塞。

外号变成披着人皮的畜牲,忘恩负义无恶不作。他不在意世人的看法,偶尔看见被他名字吓哭的孩子,还会轻笑出声,说着有趣。

再后来,逼死三朝元老,几门世家的顶梁柱后,成为众矢之的。

至于流言,不用他出手,自有人去平息。他也变得心如止水,从容不迫的除掉所有挡道的。

连和尚都来劝他回头是岸,他荒唐大笑,泪流满面。

回头?怎么能回头?

回头只会对不得起,一路孤苦,变成批皮恶鬼的自己。

和尚你走吧,莫再劝我,我不信因果报应,临终恭候阴曹地府。

黑市有人万金,买他项上人头。

当时走在街头,有孩子靠近他,不到十岁的年纪,所以他没在意。

等那孩子突然抽出匕首,刺向自己,谢昳终究失望。

侍卫当街杀了那孩子,谢昳看着周围,有人目眦欲裂,似有妇人痛嚎了一声,嘴里嚷些不清不楚的话。

左右不过是咒骂他,没有丝毫新意。

病入膏肓的世道,虚伪的人,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推出来送死,最后却咒骂着,将过错算在他头上

谁不想让自己好受些呢?

骂别人,总好过承认自己错了。

真是肮脏又下贱,还不如,通通去死。

那时的他,夺过侍卫的剑,想杀光四周让人厌恶的眼神,不等走近,他们就如惊弓之鸟四散逃开。

你看看这些人。

躲在暗处时,哪个看他不是恨的咬牙切齿?

一见真章,却胆小怕死,只会撺掇不知事的孩子,去干他们不敢做的事。

愚蠢又懦弱,伪善的让人想吐。

心中的野兽刻呼之欲出,想杀光所有不堪入目的东西。

人性本恶,唯有山河永寂,才是真正的干净。

婆娑摇曳的树影,这一刻就是张牙舞爪的恶鬼,变成奈河两边为他引路的行者。

自己又是谁?谢昳迷茫。

看着手指上面滴落的血,而这,又是谁的手?

这双手应该弹琴、拈棋,或者调胭脂,无论哪一种,都不会粘上血。

谢悯之,明明该是谢家的芝兰玉树啊......

恍惚听得有人在喊他:

“悯儿,快过来,快到娘这里来。”

他慌乱扭头,寻找声音来源,侥幸的想躲一躲,看不见这一切就都好了。

寻了半天,发现远处一个小孩正飞快跑向一个妇人,那妇人双眼通红,死盯着谢昳,将孩子搂紧。

谢昳忽然想起来,他爹娘早死了。

死在他十岁时,嫣红的酒,喝下去半个时辰不到,都去了。

除却混沌不堪的后半生,他就只活了十年而已,十岁之后,谢悯之就死了。

谢昳呵呵笑出声。

躲着的人看见,这人先是发疯似的乱砍,突然收住手,慢吞吞的走远。

那日回到谢府,他便用将一把尺长的银刀,捅进心脏。

长剑锥心,慢慢的搅动,困惑比疼痛更甚。

生与死,或许原本就分不清楚......

仿佛有桃花,娇嫩欲滴的花瓣,枝干蓬勃向上,却被人折断。

对花来说,是生还是死呢?

后来,隔天醒了,桌子是红到妖冶的桃花,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趴在他的床边。桃花是韶灼拿进来的。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本不该活着,却卑微求生,比磐石还坚韧的韶灼呢?

街上看到的衣衫破烂,瘦骨嶙峋的小乞丐。

当时心血来潮,无端觉得黑渍的皮子下,是一张面团脸,尤其是右眼角下的那颗痣,真是长到他心底里。

破天荒亲自抱起孩子,嫌韶灼身上脏,还特地将斗篷解下,先裹住

还真如他猜想,洗干净的韶灼粉面玉砌,眉目如画。

谢府没有小孩衣服,管家不知哪处寻来一套旧服,套在韶灼身上不合身,小孩揪着衣角,小小的一团仿佛嵌在衣服里。

虽然微微发抖,一双粲然的黑眸却始终定定的看着他。

那时谢昳突然觉得自己,的确到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或许也该有个可交代后事的人。

于是他收这个孩子当义子。

谢昳从不在乎外人看法,就算是捡来的乞丐,只要变成他谢昳承认,那外人也得称他为谢府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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