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十多双眼睛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靠躺在床头的褚远戈,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迟迟等不到。
凌泉平时总是一副不紧不慢、游刃有余的姿态,这时候却急了,“那天……?”
褚远戈却转了个弯儿,问道:“啊!忘了问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六月初九。”
“六月初九,六月初九……我竟昏迷了半年之久!”褚远戈惊叹着,“我还记得那天是年三十,我去梧城的各个合作茶馆对完账,准备赶回家吃团圆饭,然后……让我想想……啊,对了,我在梧城通往雁城的官道上,遇到了一位老伯。那位老伯说有一伙强盗入侵了他的屋子,还要追杀他,他正在逃命。”
不知为何,在褚远戈提到“强盗的字眼时,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把目光投向盛青桓。
褚远戈不得不停下来表达疑惑:“你们都看着盛姑娘做甚?难道她家也遭劫了?”
凌泉憋不住笑,捂着肚子道:“更糟糕,那伙强盗现在还赖在她家不走呢。”
“啊,怪不得盛姑娘会住在我们这儿,原来是这样。盛姑娘,你放心,待我养好了身子,一定替你——”褚远戈是个老实的,没听出凌泉的弦外之音,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要替盛青桓抱不平。
“别别别!”盛青桓连忙制止,“你别听他胡说……好吧,也不算胡说,我家人确实都是强盗,我也不例外。”这事整个山庄的人都知道,在她看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但空气还是凝固了片刻。
褚远戈挠了挠脑袋,似乎在琢磨接下来该说什么,半天憋出一句:“方便问问是哪个寨子吗?兴许我认识呢。”有寨子的土匪比一般的盗贼有原则,既然盛青桓有“家”,那很可能属于前者。
“青龙寨,听说过么?”盛青桓期待地问。
回应她的又是一阵沉默,还附赠了褚远戈尴尬的神色,“抱歉,我……”
“好啦,北方的寨子确实难以传到南方人耳中。”凌泉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竟然这么早出来打圆场,“咱们言归正传,那个老伯正在逃命,然后呢?”
褚远画敏锐地觉得现在的凌泉有些过于迫切了,不大正常。
所有人又把目光移回到褚远戈身上。褚远画却时不时偷瞄一眼凌泉,不知是缘于即将分别,还是后者今天真的很反常。
“好。”再多谈只会更加尴尬,褚远戈顺着台阶下了,他回忆一番,续上刚才的思路,“我跟那个老伯说:‘你家在何处,我去帮你解决那伙强盗’。
“他却拒绝了我,说那个家不能要了,只求我带着他逃到安全的地方。他看上去年过半百,估计所有的积蓄都在家中,就算能保住性命,以后又该如何生存呢?
“我觉得,还是该除掉那伙盗贼,永绝后患,便坚持让他领我去他家。”
话说到这,褚远戈又挠了挠头,道:“有些口渴了,谁能替我倒杯茶水,多谢了。”
喝上水后,他清了清嗓子,往下说:“他拗不过我,就带着我去了。嘿,也怪我自己鲁莽,一到木屋门口,就直接推开门走进去,然后……我就渐渐失去意识了。只记得那个老伯说:‘早就说了,你不该来的’。”
“死老头子,果然有鬼!”方自乐右手握拳,义愤填膺道。
“也不能这么说吧……”褚远戈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是我非要跟着他去的。”
“二少爷,这种时候就不要替那个歹人说话了。”方自乐道,“有没有所谓的强盗还不一定呢,没准是他自己设置好迷香再跑出来把你引过去。”
“啊?可我觉得他一开始是真的不想让我接近那个地方啊?”
听到这话,凌泉不由担心这人真的能对得清楚账么。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怎么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之前他还以为褚远画是个野生的例外,现在看来,不会所有心眼子都被最小的妹妹继承了吧?
“可你听了他的话后,更想去了吧?”
“嗯,但这也无法证明那个老伯是坏人……”大抵是受不了众人看傻子般同情的视线,褚远戈长叹口气,道:“好吧,我知道你们想说不该怎么信任一个陌生的老者。但如果那个老伯是劳百德呢?”
“褚大哥怎么知道那老伯就是劳百德的?”盛青桓问。
“他来过孤鸿山庄,为了远诗的病。”褚远戈道,“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我还是能认出他,一定是劳大夫,不会错的。”
……真有意思。凌泉还记得他和褚远画能遇上就是因为对方要去郁林找劳百德,找这位老毒医的目的又是为了给褚远戈治病。
谁能想到劳百德就是害褚远戈昏迷的罪魁祸首之一?
“劳百德……一定是好人么?”盛青桓问。
“不一定。”褚远诗道,“毕竟他同时拥有‘神医’和‘毒医’两个称号。也许他自己就会蛊术……”
“……可他已经很久不用毒了。”
“他甚至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二哥。”褚远诗温柔又无奈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他以前救过我的命,但你也不必因为认为他一定是个好人。爹娘已经给过他一大笔报酬了,不是么。”
虽然不知道他们一家和劳百德有过什么渊源,凌泉也不关心,“这么看来,劳百德还活着咯?……至少半年前还活着。”
他的话点醒了褚远戈:“你说得对!小兄弟,我们现在马上到梧城郊区,去看看劳百德还活着吗!”
“劳百德就算还活着,也不一定还留在那地方吧……你还是找好好修养一阵吧。”凌泉不紧不慢地说,“不过我会替你留意一下的,如果你还记得那房子的位置的话。”
“……抱歉。”
要指望一个昏迷这么久的人记得半年前自己去了哪里,确实是件难事。
凌泉摆摆手,“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现在就走?”褚远戈惊道。
“是呀,之前留在这儿是因为有事要做。现在你醒了,我还不走的话真成了吃闲饭的了。”凌泉耸了耸肩,撇嘴道。
“等等,”褚远画突然开口,“我跟你一起去。”
肯定的语句,不难看出发言人已经打定主意了。可是为什么?凌泉记得自己在郁林跟上褚远画时,对方还一脸诧异,现在居然主动要求跟他同去,这人转性了?
“你还想找劳百德?”凌泉问。
“不是。”褚远画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垂眸道:“我总觉得梧城太危险了,你一个人过去……我不太放心。”
沉默良久。
还是靠在床上的褚远戈重开话头,他脸上的情绪很复杂,有不舍有担忧……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咱们兄弟好不容易才见面,本来应该多多相处弥补损失的那十几年……不过还是凌泉小兄弟的安全更为重要。三弟,你们且先去探探路,待我彻底康复,也来梧城找你们。”
凌泉哭笑不得,褚远戈口中那个紫衣女人很可能是他的师父朝颜,也是他来中原的原因。而且,给褚远戈下蛊的极有可能是朝颜……想想都觉得刺激。
最终他还是没能拗过褚远戈,在孤鸿山庄又留宿了一晚,吃了鉴别宴。并于第二天早晨,和褚远画一起策马前往梧城。
梧城与雁城相距不远,约摸一百二十里路,他们早上出发,黄昏时便抵达梧城。
然而,明明没到宵禁的时候,梧城的城门却紧紧闭着,十分蹊跷。
凌泉看向身旁的褚远画:“你猜猜,这是什么情况?”
褚远画眉头紧锁,纠结半天,才道:“梧城的宵禁时间比较早?”
若是在平常,褚远画给出这么一个答案,旁人只会觉得他在说笑。然而,梧城是个特殊的所在,夜间是赶尸人带着尸体上路的时段,确实不适合普通人家出门游走。
不过,要是整晚都关着城门,那么运往外地的尸体要怎么出去呢?
总不可能在大白天赶尸吧?
凌泉和褚远画对视一眼,顷刻明白对方的意图。他问:“你这赤月晓得回山庄的路么,让它带白雪回去吧。”
褚远画微微点头,以时同意。
话不多说,二人当即翻身下马,在马屁/股上一拍,两匹宝马便沿着来路奔腾而回。
目送马蹄翻起的尘土越滚越小,凌泉一跃跳上城墙,褚远画紧随其后。
自墙上往城内望去,房屋瓦舍与雁城无大不同。然同一时间的雁城正是夜市开始之际,热闹程度较白日有过之而无不及;梧城却是一片死气沉沉,与那越来越黑的天色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偶尔见一两个行人,也是步履匆匆、急着赶路,像是被什么怪物追杀似的。
“真是奇怪,来之前可没人说过梧城是这般光景啊。”一向以笑示人的凌泉,此刻也挤不出笑意来。
没等褚远画回应,就有几个士兵从最近的角楼里涌出,“什么人?!”
看清站在城墙上的是两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后,领头的那个士兵厉色道:“你们两个,偷摸上这儿来,是想吃板子么?”
“几位大哥,”凌泉再度挂上笑,“我们也想光明正大从城门走进来,可是……”他瞟了一眼下方,“你们这门关得太早了,我们没办法,才……”
“哦?”领头的摸了摸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与另外两个小士兵对视一眼,竟失声笑了出来,笑够了才说:“原来你们不是要出城,是要进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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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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