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林海盛的病情一起加重的,是凌泉逃跑的决心。
虽然他们都知道冲喜救不了林海盛的命,可一旦林府的人发现他是男儿身,一定会把少爷的死怪罪到他头上。
虽然林海盛对他不错,但并不意味着凌泉就甘心当他的陪葬。
他要活。他狼狈地活了十几年,绝不可能在日子稍有起色的时候白白死去。
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的村童了,他懂了很多知识,一定可以靠自己活下去的。
根据他长久以来的观察,每日卯时,林府大门口的侍卫在换班时总要偷半个时辰的懒,那时候溜出去再合适不过。
但是林海盛觉浅,稍一翻身就会被他发现,而且他是这么久以来对凌泉最好的人……彼时的凌泉没有心硬到对恩人不告而别。
没想到,某天凌晨,凌泉内心天人交战之际,林海盛突然开口:“吉祥,还不走么?”
凌泉心跳漏了半拍,却故作镇定道:“你要我去哪里啊,少爷?”
林海盛苍白的双唇勾出一抹笑:“你从进来的第一天就盘算着怎么逃跑了吧?”
凌泉没说话。
林海盛咳嗽两声,又道:“你是个男孩,不是么?”
“我……”
“别害怕,咳咳……”林海盛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卖身契在窗边花盆底下……带上它,你自由了。”
凌泉愣住了,“我不明白……”
每天发生那么多事,哪能件件就叫他弄明白?
他还没想好问什么,林海盛就已经闭上眼,不说话了。
凌泉走到窗边,挪开花盆,发现下面不仅有他的卖身契,还压着一张面值两百两的银票。
“谢谢你,林海盛。”
凌泉取出自己提前藏好的包袱,最后看了一眼床的方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五个月后的某天晌午,归善县内。
一个紫色苗服的女人走进城门。她看着约摸二十上下,身材苗条,容姿端丽,气质非凡,甫一出现就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但没人敢光明正大盯着她看,只得在她走过之后偷偷打量她。
其中也包括乞丐堆里的凌泉。
二百两不是个小数目,不至于五个月的时间就被他挥霍一空只能沦落为乞丐。
只因他知道,自己是个孩子,还是个瘦弱的孩子,属于弱势群体,这点钱财若是外漏了,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五个月前,他离开林府后,躲进一支行商队伍的货车里,随着里面的货一起被运到另一座城。
凌泉趁商人们不注意,偷偷溜出货车,跑进最近的小巷换上林海盛的旧衣,再出来时,已经是个像模像样的富家少爷了。他在城中转了一圈,找到钱庄,把二百两银票换成一张一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在这之后,他又去成衣铺买了一套麻衣。
换上那套麻衣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三天后,他又搭那支行商的车来到了归善县,混进乞丐堆里,一直待到现在。
归善县是个小县,除了做生意的行商,极少有外人经过。这次来了个苗人,自然掀起了不小波澜。
“真美啊……”凌泉身边的三赖子直直盯着那紫衣女人的背影,恍惚道。
“别想了,”另一侧的二混子道,“这些苗人都毒得很,你再多看一眼指不定要遭什么殃,可别把我们连累了。”
“苗人……很毒?”凌泉轻声重复一遍二混子的话,若有所思地盯着苗女的背影。
“是呀,吉祥哥,你也对那女人有兴趣?”二混子道,他比凌泉小两岁,为人却十分刁猾,若不是凌泉受他们老大“野狗”的器重,只怕要受他不少针对。
“不。”凌泉摇头道,他只是奇怪,为什么那个紫衣女人不高不壮,却能让所有人产生畏惧之心。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高大强壮的人才能爬上食物链的顶端,比如他的“一家之主”父亲,再比如小乞丐们的老大“野狗”。
小县里也来过一些女侠,可没有一个像紫衣女人一样叫众人不敢正眼去瞧。
“我想知道,你说她毒是什么意思?”
“哦我忘了,吉祥哥是小地方来的人,应该没见过苗人。”二混子嘴上恭敬,却毫不掩饰嘲讽之意。“苗疆之人,善用蛊毒。”
那这蛊毒可真是好东西。凌泉心想,若是我也学会了这本事,是不是可以仅靠自己就能在世上立足?
这个念头的种子在凌泉心田埋下后,他愈发关注那个紫衣女人。
得想个办法让她收他为徒。
机会来得很快。
紫衣女人到来的第三天,小小的归善县又迎来了一伙江湖人士,共有五人,三男两女,总是结伴行动,极少有落单的情况。
他们出现的时机有些微妙,同样引起了凌泉的注意。
又过了四天,凌泉总结出一个规律:紫衣女人和这五个侠客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而且,似乎是他们有意避开苗女。
这其中的渊源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凌泉不知第几次状似不经意从五个侠客饭桌旁路过时,终于听到了关于苗女的只言片语。
“还是快点动手吧,谁知道那女人能待多久……”
……
“但她的小虫子可不好对付。别仇没报成,反把自己折进去……”
……
“怕她怎的?你要是怕死就趁早离开,没人逼你掺和进来!”
……
“好了,这是在外头,都少说两句吧。”他们中一个面皮白净的小眼睛说着,一把扯住凌泉的后衣领,笑道,“你说对不对呀,小兄弟?”
他一笑,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直接眯成了一条缝。
“好啊,臭小子,偷听我们说话,是何居心?!”黑皮汉子把凌泉从眯眯眼手中接过,提溜起来,眉眼压低,凶神恶煞道。
凌泉不急着辩解,反而说:“你们想对付那个苗疆来的女人,又害怕她的蛊毒,对吧?”不等五人回应,又道,“我能帮你们。”
“就凭你?小弟弟,别开玩笑了。”一道俏丽的女声响起,源自坐在他对面的娇媚女子。
“把她的蛊虫拿走,她不就没招了?”
像狐狸似的女子娇笑道:“说得轻巧,你打算怎么做呢?”
黑皮汉子不耐烦道:“玉面狐,别跟他废话。我看他通风报信的可能更大,还是直接——”说罢,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凌泉吓得心脏突突直跳,大气都不敢出,他没想到偷听几句话真会惹来杀身之祸。三赖子说这些人是混江湖的……江湖上的人都这么心狠手辣么?
“玉面狐”轻笑几声,“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不觉得他很有趣么?模样也很俊俏呢。”
她起身走到凌泉身边,用留着长甲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又顺着他的面部线条一路向下,划到他的脖子上。然后……猛的收紧,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美艳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呃、咳咳……”这下凌泉是真的呼吸困难了。他双手攀上玉面狐纤细却有劲的手腕,做无谓的挣扎。
客栈内其他食客自顾自用着餐,对角落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客栈内的所有事物都化为模糊的色块,旋转、扭曲……直到一切都归入黑暗。凌泉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耳旁嗡嗡的有人说话。
“胆子比我的虫儿还小的家伙,怕他作甚?”
“你胆子不小嘛,不怕我杀了你?”
这是朝颜救下他时说过的话。
“你若是真起了杀心,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
这是他当时的回答。
“想拜我为师?那你还和这群草寇合伙坑我?这份拜师礼除了我,怕是没几个人能受得起了。”
“既然你受得起,是否代表你愿意……”
“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说起来,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
“那姓呢,总该有个姓吧?”
“……也没有。”
“没名没姓的也不是个事儿,我给你取一个,怎么样?”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嗯……你小子嘴里没几句实话,不如就叫‘昧音’吧。”
从此,“吉祥”便不存在了,往后他就是“昧音”。
……
“凌泉!凌泉……快醒醒!”
好吵……凌泉又是谁?
……好像是他对外的名字来着。
窒息之感消失,血腥味猛的涌入他的鼻腔。
凌泉的神智渐渐清醒,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是过去的梦魇……好端端的,怎么会梦到这个?
“救救我……不想死……”
是方自乐。少年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欢快,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无力。
他能感到右手触碰到一片黏滑的液体,却怎么也睁不开双眼。
这是遇上鬼压床了?
“快醒醒……跑……”一声呜咽后,方自乐再也没了响动。
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该死!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泉竭力调整呼吸,心中默念静心诀,终于挣脱无形的束缚,让肉身也醒了过来。
身旁的景象却让他差点又晕过去。
古朴的民居大厅内,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还穿着孤鸿山庄弟子服,想来是同他一起来送药的方自乐。地面上未干涸的血迹混成一片,把他身上的衣服也打湿了。
凌泉瞳孔骤缩,站起身来环视四周,触目惊心的画面在他眼中跳了又跳。
他很快镇定下来,一一检查了地上的七人……
死了,全都死了……
凌泉瘫坐在方自乐的尸体旁,愣愣看着后者,难得生出茫然的情绪。
那张总是喋喋不休的嘴,此刻永远闭上了。
他说希望钟雪亭和孟慈和好,现在却再也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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