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逊极在意赌注,“愿赌服输”是他的人生信条。和朱员外赌命,就必定有一个人会死;和凌泉赌了问题,那双方就必须说实话。
若是凌泉在名字这种问题上都要对他说谎,哪怕褚远画在场,他都会杀了那小子。
凌泉则全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假如褚远画这般质问他,他还会心生几分愧疚,但面对萧逊,就完全没有这份困扰。
他坐上榻,翘起二郎腿道:“‘昧音’是我师父给的,‘凌泉’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就像你那两个外号一样,是共存的。满意了吧?快来替我把这玩意解开。”
师父取的确实怎么也算不上假名。
语气理所当然,萧逊卸了杀心的同时涌起一阵不快。
“你搞清楚,没有我,你还不一定能出来呢。不谢谢我也就罢了,怎么还这样对恩人说话?”
“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可没求你救我,是你自己主动来的……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因为我侠义心肠呗,和某些小没良心的可不一样。”
凌泉没理他,转而问身边的褚远画:“你怎么到寿春来了?”
“是这位萧公子带我来的。”褚远画灌了杯茶,把自己到庐江的缘由,以及和萧逊认识的经过,一一道来。
凌泉的眸子瞬间亮了,“影神图……还有这等趣事,那我可得好好去庐江玩玩!”
这反应倒于褚远画想的一般无二,见凌泉精神不错,他心里也高兴,“影神图之事是得解决,但现在太迟了,不能动身去庐江,且先歇息一晚,明日再动身。”
“说到这个……”凌泉看向萧逊,“你这么把我救出来,不怕文鸢受到惩罚吗?”
萧逊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欣慰中带着点挣扎,“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考虑文鸢……其实……算了,你只要知道文鸢不会有事就行。”
凌泉的目光立即锐利起来,狐疑道:“你好像知道什么内幕的样子嘛。”
“是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呢。”萧逊打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好困,我要去睡了,你们俩随意吧。”话音刚落,便没了踪影。
褚远画也坐到榻上。
“这家伙绝对知道点什么,一定要把他嘴里的话撬出来。”凌泉暗道,转眼看到褚远画的俊脸,方才想起自己有很多话想问他。
可他以为他们再也没有好好说话的机会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挑起话头。
出乎意料的,褚远画先开了口:“你原来的名字是‘昧音’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凌泉意外生出几分心虚的情绪,毕竟人家连小名都告诉他了,“我是个外来的,总得保护自己嘛。”
“……说来奇怪,明明你不曾提过,为何我会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正常啦,你还记得郁林的练清吗?她向我打听过这个名字。”
“难道……?”褚远画心头浮起一个不好的想法,若练清真的……他们当初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不论如何,事情已成定局,我们谁也无法预料后头会发生的事。你不必自责。”凌泉摇了摇头。
当初练清提起这个名字时,凌泉的心跳就漏了半拍。然而看对方那个样子,似乎连“昧音”是个男的都不知道,便知道对方虽然和绑走他师父的人有关,却不是主谋。一个喽啰,放了也就放了。
见褚远画眼里尚有阴霾,他又挑起一个新话题:“说起来方自乐……”
说到方自乐,褚远画的心情更低落了,“方自乐和那一家六口已经去世了……就在你失踪那天。”
桌上烛火跳动,晃得人影在墙上扭曲。
“……我就知道。”凌泉道,此刻他的内心异常平静,“你觉得是我干的吗?”
“不,我不这么想,远诗和二哥也是。”褚远画不假思索道,连语调都拔高了,可很快又落了下去,“可是其他人……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愿意告诉我吗?”
他看上去比凌泉本人还委屈,垂头丧气的,有些像小狗。
看着褚远画这幅模样,凌泉失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和……小乐子去挨家挨户派解药,到了某户人家,一推开门,便有一阵香风向我们袭来。气味浓重,就是我也招架不住。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了。”
“和我想得差不多……我们回去把真相告诉他们。”
“没必要。”凌泉不咸不淡道,“你觉得这是真相,其他人不一定这么想的。武林大会要来了,那些人估计看谁都觉得有鬼。和他们理论没有意义的。”
“……至少和山庄中人说清楚,自乐不是你害死的。”
“也没必要。估计那些人早想把我赶出山庄了,现成的由头送上门干嘛不用?反正我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况且,我确实不准备回去了。”
“不回去了?”褚远画错愕道:“为……”后两个字没吐出来,他便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问“为什么”,转而问:“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庐江啊,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再之后呢?”
“大概就是找师父,然而回苗疆吧。”
听到凌泉的回答,褚远画莫名怅然,短短几月,他已经习惯与凌泉结伴而行,一想到要与后者分开,徒生出许多不舍之情。想到对方在中原的遭遇,又自觉没有理由挽留。
正低落,却听凌泉道:“你呢,你来庐江真是为了找我啊?”
“是啊,我担心你有危险。”褚远画略微不好意思道,“……看到你没事,我很高兴。”
凌泉看着褚远画的双眼,轻轻道:“其实你能来找我,我也很高兴……谢谢你。”
因为过去的经历,他总是把人往坏处想,褚远画是难得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甚至好过了头。对方不远千里来扬州找他,确实让他心有触动。可是……谁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呢?
一时间,两人都失了言语。
半晌,褚远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有,我想找出幕后凶手,还枉死的七人一个公道。还有你,我不想别人再冤枉你了。你……当真不等个结果再走吗?其他人还以为是你行凶杀人,就这么走了的话……”
“刚才不是说过这茬了吗?我才不管——”话说到一半,凌泉突然福至心灵,难道褚远画这是在……变相挽留他?可是,为什么呢?他们终归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各回各家才是最好的结局。
见他突然沉默,褚远画又道:“我也觉得部分人对苗人的偏见太过严重。苗人虽善用蛊虫,却也不是整天想着害人,更多的是人们为了自己的贪念而买蛊害人。这些坏事不该全部推到蛊虫上。”
凌泉哂笑道:“你以为这些道理他们不懂么?世上多的是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要是拆穿他们,他们才要急眼呢。我可不想浪费时间舌战群儒。”
而且朝颜说过,当年买蛊害人的人,是后来骂蛊师骂得最凶的。普通人对苗人反而没什么恶意,当然也不会多管闲事地维护。所以前者的声量才会显得大。
再一想褚远画天然的信任,他放缓了语气:“……不过你要是想到我们富春寨玩玩,我还是很欢迎的。”
褚远画认真点头道:“富春寨么?好,我记下了。只是蓝绍国地势复杂,不知……”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凌泉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便止住了。
他们栖身的客栈地处偏僻,此时万籁俱寂,确实引人发困。褚远画奔波了一天,本就有些乏了。如今凌泉得救,他空悬已久的心终于落回原处,那些被强压下去的劳累一下子迸发出来。
褚远画难抵困倦,也随凌泉一起躺倒在榻上,和衣而眠。
*
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凌泉在暗室中度过了十多天,再见阳光,顿觉恍若隔世。连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
而他的身侧空荡荡的,估摸着褚远画早就起了,只是不知去了哪里。
正想着,褚远画便推门而入,换了身花灰色的袍子,发尾还带着点湿气,看上去刚结束洗浴。复往下看,又瞧见他一手端了个托盘,另一手拿了个包袱。
褚远画把托盘放上桌,又将包袱抛向凌泉。
“给你买了鞋袜和外衣,吃过早点后再净身换衣吧。”
凌泉欢喜接过,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坐到桌旁吃早点的同时,他心里还记挂着被文鸢缴获的物品,钱送她也就罢了,但那些蛊虫、银饰和武器,却非得拿回来不可。这个节骨眼肯定不能回窃香阁了,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把东西拿回来。
想到文鸢,他又生出几分迷惘。就算萧逊和褚远画能恰好遇上,也不至于这么巧刚好能聊到他吧?萧逊带着褚远画折返回来救他,真的是随性而为吗?
不论如何他都觉得,没有文鸢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就像一切都安排好了一般。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给她添乱。
虽然他在窃香阁十多日,从未见过它背后的神秘主人。虽然凌泉觉得对方这么久不现身,多半不在寿春,但保不齐那人的眼线就隐匿在这座城的某个角落,悄悄监视。白日上街太过招摇,很容易被注意到,为防万一,须得夜里离开。
凌泉小心咬着嘴边的灌汤包,尽力不让汤汁溅出来,“那咱们今晚动身去庐江?”
褚远画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凌泉将最后一口包子吞下肚,又问:“那萧逊呢,他怎么说?”
“他也觉得今晚动身最妥当。”褚远画也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反问道,“他在寿春得罪了何人,怎的不愿在白日出门?”
凌泉喝了一口豆腐脑,道:“这赌鬼又风流又爱赌,惹上了别人家的妾室,那员外便与他赌命,输了之后不肯认账,他就把那员外杀了。”
说累了,又喝两口,继续道:“麻烦因此而来。虽然现在已经解决了,但他得罪了此地的总兵,爱躲就让他躲吧。”
“原来如此。”褚远画想和凌泉再说说话,可一时又找不到什么有趣的话题,怕后者嫌他无聊,只好作罢。
褚远画安静地坐在桌旁,看着凌泉将托盘上的早点全部吃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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