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里无云，月明星稀。两匹骏马自寿春奔出，一路疾驰，恰好在庐江宵禁前赶至其城门口。
萧逊虽然没出客栈门，却还是使手段给凌泉弄了个假户帖，出入城门都方便不少。
到福来多客栈门口时，最后一桌客人刚离开。掌柜的景璇单手杵着柜台算账，洛寒和其他小二再收拾桌椅和地面。
见褚远画和萧逊去而复返，并带回来一个大活人，景璇又惊又喜，迎上前道：“你们去了哪里，怎的招呼也不打一个？”
“是呀，”洛寒一边洒扫，一边说道，“可把掌柜的担心坏了。”
“咱们也算是老交情了，我什么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麻烦能难倒我？”萧逊没理洛寒，只朝景璇笑道，“就别瞎操心了。”
遭到忽视的洛寒和凌泉同时翻了个白眼，酸溜溜道：“掌柜的是怕你带褚三公子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带歪别人的好苗子。都说祸害遗千年，谁要担心你啊。”
“一年不见，小洛寒嘴上功夫见长嘛。”萧逊摇着手中折扇，调笑道。
洛寒作势要吐，“都说了不许这么叫我，恶心死了！”
幸好这种肉麻的称呼不只针对他一个。凌泉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我回来后只亲近你们掌柜，你吃醋了呢，不然怎么这么大的酸味呀？”
“好了，都少扯没用的。”被波及的景璇适时出来打圆场，她看向凌泉，问，“这位是……？”
“掌柜的好，我叫凌泉，是小褚的朋友。”凌泉上前一步，任由在场其他人打量。
因其举止大方，瞬间赢得景璇大量好感，热情招呼道：“凌公子好。正巧天字八号房空出来了，已经收拾收拾妥帖，刚好供你入住。要不要来点宵夜？我命人去准备。”
凌泉也不客气，笑道：“你怎么知道我饿了？既然掌柜的好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景璇对他的直率很满意，“洛寒，去叫大黑准备些软食。”又转头对着三人道，“不过现在这么迟了，食材肯定不如早时新鲜，还望几位不要介意。”
萧逊嘿嘿一笑，“不介意，不介意。小洛寒，我不爱吃软食，给我来几个硬菜，还要一壶琼华露！”
“……谁问你了？”洛寒翻翻眼皮，不再理萧逊，放下手中的笤帚，往后厨的方向去了。
等三碗米线、一盘酱牛肉、一只烧鹅和一瓶酒端上桌时，客栈大门已经关上，其他人也都离开了，客堂里只剩下掌柜的景璇、店小二洛寒以及他们三个客人。
没有外人在，景璇便叫洛寒一同在圆桌旁坐下。
“我们不在的时候，城内有何异动吗？”褚远画问。
“噗……”景璇忍俊不禁，“你们才离开一天，能有什么异动？不过……那些人情况不断恶化，又一直查不出病因。虽然我觉得他们是中了毒，但也有很多人说他们被那位失踪的画师下咒了。”
“反正依我看，这事绝对和那哑巴脱不了干系！否则他躲什么？”洛寒义愤填膺道，“还好掌柜的没去找他画像，否则我、我们可怎么办？”
“好了，这种时候就别丢人现眼啦。”景璇俏脸微红，随后掩饰性地轻咳两声，末了道：“这些天来，我着人去打听，确实探到了一些情报。”
话到这，景璇没有说下去，而是看了褚远画一眼，后者点头后，她才继续道：“那画师个子约莫五尺，身形匀称……前提是他黑袍底下没做任何伪装。与其外形相符、又是一个月前进城的，粗算之下共有十三人，七男六女。经过排除，只剩下二男一女，分别是天工绣坊的绣娘银珠姑娘、东临书院的讲郎罗青山，还有一位新来的闲汉邱广。”
“其他两位我不熟，邱广经常来我们客栈替贵人们跑腿买餐，我和他倒是有些交情。”洛寒道，“他是个落榜书生，老家在附近村里，来庐江是想做短工攒些钱，以供来年三月进京赶考，为人挺老实的。而且他算半个本地人，不至于在自个儿家附近作恶吧？”
萧逊闻言，大笑几声，尔后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别太天真了，老实人被逼急了可是比常人可怕数倍的。”
“一个绣娘、一个讲郎，还有一个闲汉书生……”褚远画沉吟道，“这三人都可能有高超的画技。”
“但这个节骨眼，再高超的画技也得藏起来。”凌泉迅速把口中的米线咽下，接话道，“洛寒已经说明了邱广的来历，剩下两位呢？”
“别急，我正要说呢。”景璇道，“银珠姑娘今年二十有六，三个月前丈夫病故，她一个人带着儿子辗转各地讨生活。一个月前来了庐江，天工绣坊的坊主看她娘俩儿可怜，就收她做了绣娘。没想到她的绣技丝毫不输其他绣娘，坊主提起来还和我嘚瑟说是捡到宝了。”
一连说了这么大段话，景璇口都渴了，洛寒非常有眼力见地给她倒了半杯茶，她一口气灌进喉咙，复道：“坊主是我朋友，她对银珠赞不绝口，也没见对方有什么异常举动。我也觉得银珠只是个可怜的寡妇……”
凌泉笑而不语，心道真是有趣，一个两个都有偏袒之心。要是真相是这俩人团伙作案，岂不是有乐子看了？
萧逊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不怀好意道：“小凌泉怎么笑了，难道已经知道画师是谁了？”
此言立即为他吸引另外三人的视线。这萧逊，还真会给人吸引火力。
凌泉笑容不变：“没什么，我只是想起开心的事。”
“什么开心的事？”
“与你无关哟。”敷衍完萧逊，凌泉又切回正题，“现在邱广和银珠的底细我们都有所了解了，罗青山呢，他又是怎么来到庐江的？”
“早都打听好了！”洛寒得意地挺了挺胸，“罗先生之前是在江都立泽书院讲经的，前几个月立泽书院废弛，罗青山在当地找不到工作，他原来的院长便替他写了封引荐信，让他来东临书院就任。既然有引荐信，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合着他看谁都觉得没问题。
照他们这么分析，怕是整个庐江都找不出那画师了。
凌泉低头专心嗦粉，心里有了自己的盘算。
饭桌上景璇和洛寒还在争论画师究竟是谁，此时洛寒也不在乎景璇是他老板兼心仪对象了。萧逊在一旁喝酒吃肉，时不时发表自己的“高见”。
景璇道：“银珠没上过学，笔都没握过，怎么可能会画画？”
洛寒也不甘示弱：“也不能她说不会就不会吧……罗青山和邱广都能追溯到根系，银珠打哪里来？为什么丈夫死了不回娘家？这些我们通通不知道……”
萧逊若有所思，“听起来小洛寒已经认定银珠是画师了？”
洛寒一惊：“我可没这个意思，你可别胡说！我只是觉得关于她的信息太少了，所以可疑……掌柜的，我不是在和你唱反调！”
“行了行了，”景璇摆摆手，“瞧你那怂样，刚还觉得你有了主见，像个男人了，怎么这么快又缩回去了。”
期间褚远画未发一言，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眸子在烛光中晦明不定。
“关门关窗，平安无事！”街道上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众人才发现，此刻竟已丑时了。
景璇立刻起身，“时候不早了，大家快去睡吧，画师的事也不是咱们坐在这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末了，又吩咐道，“洛寒，明天上午我要休息，你负责管账，下午放你半天假。”
凌泉跟着褚远画上了三楼，进了暂时属于自己的天字八号房。
好不夸张地讲，这是他住过最奢华的房间。空间宽敞、四门八窗，床榻、桌椅全部选用红木，房内放有专门的浴桶，以屏风隔开。不仅硬件设施完备，装饰也十分有心，字画、古玩、铜镜……种类丰富且不占地方，床边的矮几上还点了安神香。
凌泉把包袱随手放到桌上，来到床边……嗯，床褥也十分松软舒适。
正摸着，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洛寒隔着门问道：“褚公子，凌公子，请问你们今晚还要沐浴吗，需要的话我去烧水。”
这么晚了还会帮忙烧水，服务真是没得说，怪不得能开上分店。
“那就麻烦你了，多谢。”这是褚远画在说话。
“我也要，谢谢小洛寒了！”凌泉紧接着道。
“呃，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洛寒干笑两声，“就是能不能别叫我‘小洛寒’了，萧逊都把您带坏了。”
“好吧，小洛。”凌泉从善如流。
洛寒没再说什么，如来时一般迅猛地消失了。
一炷香后，洛寒跑上跑下替他们把木桶里的水灌满，而后道，“您先泡着，冷掉的水明早会有人来收的，接下来就不打扰您休息了。祝您有个好梦。”
洛寒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笑着退出房门。
凌泉目送他离开后，伸个懒腰，解衣跨入浴桶，奔波的疲惫在氤氲的热气中消散。
浴桶很大，不需要他委屈自己蜷缩身子，泡在其中，只觉安逸又舒服，凌泉浓密的羽睫一颤一颤，终于彻底垂下。
水还未凉，便又听到房门被敲响，声音极轻，却足够让凌泉警觉地睁开眼。
他悄声迈出木桶，取过中衣裹在身上，往门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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