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山皱眉道:“我对你们也没什么印象。你们不是我的学生,彼此不认识也很正常。”
“也是,毕竟我五年前就离开书院了。”凌泉作惋惜状,“不知立泽这些年来,束脩有没有涨?”
罗青山却是笑了,“若你们五年前就离开了书院,难怪不认识我,我在立泽任教不过三年光景。自我任教以来,束脩确实没有涨过,还是一年六两银子。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既然你们以前也是书院的学生,那我们就是老乡了。”
罗青山一扫愁态,高兴地问:“你们叫什么名字,现在做什么行当?”
凌泉算了算,一年学费六两……那么褚远诗当初给他的赏金确实是笔大数字了,可惜现在全进了文鸢的口袋。但转念一想,他从萧逊那学了几首老千,应付庐江那些赌鬼应该够用了。
他想得正投入,又听罗青山失落地问:“……是我太冒昧了吗?”身侧是褚远画无助的眼神。
“不冒昧,一点不冒昧。”凌泉道,“我们叫凌泉,他叫……凌竹。我们兄弟俩当年交不起束脩,不得已才退了学。如今走南闯北地做生意,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同乡,一时有些感慨。”
对凌泉临时起意给自己想的名字,褚远画接受良好,至少他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原来如此。”罗青山有些羡慕地看着他们,“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们虽未能完成学业,却能自食其力、不愁吃穿,不像我……”
有情况。凌泉和褚远画对视一眼,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教书先生不是很受爱戴吗?”
罗青山目光游移,“……不提也罢。”
凌泉也不追究,顺势换了个话头,“刚才那是什么情况?”
罗青山愣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那是我现在的学生们,被欺负的那个乳名叫大圭,一个月前才到庐江。他娘亲在城里的绣坊做绣娘供他念书。大圭也很争气,成绩是我们外舍第一……可能这也是那些混小子不待见他的理由。”
基本能大圭就是银珠的儿子了。罗青山还算厚道,没有把孩子他娘是寡妇的事说出来,只是在叙述中隐去了父亲。
然而凌泉就没那么体贴了,“为什么是他娘供他读书,孩子的爹哪去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罗青山干笑两声,擦了擦脸上的汗。为人师表必须以身作则,他不能随意议论别人的家庭。即便银珠寡妇的身份在城中不是什么秘密。
他们三个站在街中央闲聊,引来不少侧目,罗青山想借故离开,“没什么事的话,罗某就回家烧饭了……”
他越不想提,凌泉就越想和他谈谈,“说说呗,有什么要紧?他乡遇故知也是一大幸事,你晚上没约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吃一顿。”
褚远画在一旁小声道:“凌泉,‘他乡遇故知’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可惜另外两人都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罗青山看上去更加不安了,“不用了,我……”
“你有约了?”
“……没有。”
“那有什么要紧事?”
“呃……也没有。”
“那有什么好犹豫的?”凌泉说罢,扯住罗青山的袖子就往福来多的方向走。
罗青山想挣脱,却意外发现看起来比他瘦弱的凌泉力量竟在他之上。他扭头看了眼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褚远画,放弃了挣扎。
和凌泉轻快步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罗青山沉重的心情。
直觉告诉他,这两人绝不是想请他吃饭那么简单。这时候太过抗拒反而惹人生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凌泉以怪异的热情拖着罗青山到了客栈,路过在门口洒扫的小二,进了客堂。
还没到饭点,厅内依旧是三三两两的客人。景璇坐在柜台后边,单手支着下巴打盹。
听见有客人进来,登时清醒了,发现来人是哪几个后,彻底没了瞌睡。
“掌柜的,给我们安排个雅间,再来桌好菜!”凌泉走到一张方桌旁,豪气道,仿佛付账的人是他一般。
景璇笑着应声,叫来一个小二,令其准备龙井虾仁、东坡肉、宋嫂鱼羹等江南名菜。
小二提着茶壶,将三人带至二楼的一个房间,支开窗户,“几位稍等一会儿,菜马上就好。”
罗青山不大自在地坐在椅子上,神色紧张。
凌泉又拉着他闲扯了起来,内容全是关于立泽书院的。罗青山多少明白过来,对方是在试探他是否真的在立泽书院任职过……多此一举,这有什么说谎的必要?而且,对面两个自称书院以前学生的人,可能连江都人都不是吧?
他们这样拐弯抹角地试探,是怀疑他和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有关?
心里有了谱,罗青山冷静了不少,可不能让别人误把他的慌张当成心虚。
“罗先生既有才学又有品行,没想过科举这条路吗?”凌泉问道。
“罗某不才,确实考了两年科举,中了秀才,可惜家中有高堂要养……只得先找个活维持生计。”
凌泉对科举半点不了解,问:“秀才……是第几名啊?”有几分符合样貌的天真。
罗青山笑了笑,“通过院试的都能称为秀才,院试第一既为‘案首’,剩下的排名就无人在意了。”
“秀才是个什么官啊?”凌泉又问。
褚远画也向罗青山投去好奇的目光。
这真的是上过书院的人该有的问题吗?你们还记得给自己编的身份吗?罗青山腹诽。
但他依旧不拆穿,“秀才并非官职,只是取得了参与乡试的资格。”
在凌泉心里,没有官职就没有俸禄,“那不是一点用都没有了?”
“也非全无好处,每年会分发四两银子和二十斤贡米。”罗青山道。
凌泉不想再讨论有的没的,“反正你得了秀才,就说明你这人还有点本事,对吧?”
“呃……”罗青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算是吧?”
“那你一定擅长六艺吧?”图穷匕见,凌泉铺垫这么久,终于问到最想知道的。
罗青山如释重负地笑了,“说不上擅长,不过都有涉猎。”他已经猜到凌泉下一句要问什么了。
“礼、乐、射、御、书、数……”凌泉掰着手指数道,“其中的‘书’包括绘画吗?”
真是年轻藏不住事,罗青山心里有了底后,面上愈发从容,“不包括,书画同源却不同系。绘画、插花乃士大夫的雅好,于我们普通人家而言皆是奢望。”
“原来如此,”凌泉道,“是我等粗人不懂了。”
罗青山失笑道:“凌公子长得文秀,哪里像是粗人,若是你不介意……”话说到这,他才意识到自己多言了,连忙止住。
凌泉却眨着他那迷惑性的杏眼追问起来:“我不介意的话你要怎样?”
几息的功夫,罗青山就已想好接下来的话:“不介意的话,我借你几本旧书看看,如何?”
凌泉十分捧场地拍掌笑道:“好呀,那再好不过了!我们过会儿就去书院取?”
笑容十分灿烂,罗青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他们的目的。
“这……我卧房凌乱,不便待客,还是等罗某收拾好送来给小友吧。请问凌公子是在此间客栈下榻吗?”
“没关系,我们不去你卧房。你去拿出来就好了,何必多跑一趟?”凌泉善解人意道。
“也对,是我多虑了。”罗青山笑了笑,又补充道:“待我收拾好再请二位来做客吧。”
小二开始陆续上菜,凌泉就着菜讲了些大亓各地的见闻,不再提绘画啊画师一类的事。气氛愉快到罗青山都怀疑刚才是自己多心了。
一餐饭很快结束,罗青山告辞后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剩下的两人也回了三楼的天字七号房。
“怎么样?”甫一关上门,褚远画就迫不及待地问,“罗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你怎么一上来就问我的想法?”凌泉笑嘻嘻地反问,“你自己不也在场么,你又是什么看法?”
褚远画思量片刻,道:“他制止那几个恶童时,不像在装样子。不过你说要请他吃饭后的一段时间,他都表现出一种莫名的紧张……我觉得他有些奇怪。”
凌泉笑道:“不错嘛,和我想得差不多,你还挺敏锐的。”
“我们要不要再去他的住处调查一番?”褚远画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问。
“去看看他家有没有藏什么丹青?”凌泉摇头道,“没必要。就算你能搜出来,只要他咬死了不承认,你说破嘴皮子也没用。”
“有道理。”褚远画没有反驳,换了个思路,“三个嫌疑人,我们已经见过了其中二个,只剩一位银珠姑娘了。要去见见吗?”
“咱们两个男人,去见一个素不相识的寡妇,恐怕不太合适。”凌泉摇摇头,“要是被当成别有用心之人,我们再想接近她可就更难了。”
褚远画觉得他说的在理,反省道:“是我疏忽了,银珠姑娘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咱们确实不该再给她制造舆论。”
可这两条路都断了之后,他就难以想出其他对策。偏偏凌泉也不说话,只是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瞧这模样,定是有了法子,却不说出来故意吊人胃口。
褚远画拿他没办法,闭上眼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事。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那就是银珠的儿子——大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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