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绣坊和福来多客栈同在城中央,往南边的街道走三百多步就到了。铺子临水而建,有几个姑娘正在岸边浣纱。
铺子的门面正对街道,不大,但收拾得极清雅。走得近了,便能看到屋子里坐了十来个绣娘,有的在分丝染线,有的在运针刺绣,时不时还要将几句闲话。
褚远画还在踌躇,凌泉便拽着他的袖子干脆走了进去。
听见脚步声,屋里埋头干活的绣娘们都抬眼看来,其中一个分线的绣娘站起身,抚了抚裙摆,向他们走来,“二位公子来此,是想定什么绣品?”
她约摸四十上下,身上的衣服与其他绣娘不同,发髻上的装饰也华贵些,再加上此刻只有她站出来讲话,想必就是景璇口中的坊主岳纤。
“唔,我的荷包丢了,想来定个新的。”凌泉作思考状,“因为之前买的是那种非常大众的款式,所以就算知道是谁拿了去,都无法证明荷包原是我的。所以这次我想定个特别点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越过岳纤打量一圈屋内的绣娘。这些女子年纪有大有小,光看面相都挺良善。
岳纤问:“不知小公子想要怎么特别?”
凌泉笑道:“庐江的绣娘都擅苏绣,听说天工绣坊有个外来的绣娘叫银珠,绣技了得。特来打听打听她是从哪儿来的,会些什么绣法。”
岳纤心领神会,目光变得防备起来,“真是不巧了,她今天不在。”
凌泉嘴角微扬:“我们就是想问问她会些什么绣法,您不必担心。况且她今日不在,我们明天来也可以呀。”
岳纤右手做一个“请”的手势,“那就借一步说话,你们在这,她们都无心干活了,心思全在偷听上了。”声音依旧柔和,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那些绣娘们闻言,立即低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二人跟着岳纤走到绣坊后门的河边,顺着堤岸边走边谈。
“银珠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绣娘,苏绣、蜀绣、湘绣、粤绣她都会。”岳纤顿了一下,道,“不过二位此行的目的,不是定做荷包那么简单吧?”
“何出此言?”褚远画问。
“你们已经是这个月第五个打听珠娘的人了。”岳纤道,“我就是再笨,也该有所察觉了。”
“那坊主觉得我们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凌泉偏头问道。
岳纤理所当然道:“你们之前打听她的,有一个老光棍,两个媒婆,还有福来多客栈的掌柜景璇姑娘。银珠长得标致,又踏实能干,城里想娶她的大把人在。不过你们两位……看着不太像急着成婚的。难不成是债主之类的?”
“放心好了,我们既不是来讨债的,也不是来寻仇的。”凌泉道,“我确实另有目的,但也真的想要个新荷包,方便告诉我们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绣坊吗?”
岳纤道:“她今天采风作画去了,明天就回来。”
褚远画立即追问:“她会画画?”
“是啊,”岳纤对他突然的激动感到莫名其妙,
“珠娘画得可好了,自从她来了后,我们都不需要再去外边找画师了。有什么问题吗?”
“也没什么问题。”凌泉道,“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影神图摄魂事件,坊主应该有所耳闻吧?我们正在调查画师。”
岳纤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
“你们怀疑珠娘是那个画师?哈哈哈……”岳纤笑够了,道:“别逗了,跟你们说,不可能。
那画师有一回就在对面桥边柳树下摆摊作画,珠娘还和他打过照面呢!”
“……”
“你们两个小家伙,想学官府的人办案吗?真可爱。”
被小瞧了。
东临书院在城南,途经客栈,路过店门时凌泉又一手给褚远画拽了进去。
此时客堂里较之晌午,冷清了不少,只剩三两桌客人。小二们慢吞吞地收拾着碗筷。
柜台里站着的人也换成了掌柜的景璇。
凌泉和褚远画走过去,把刚刚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咦,岳坊主是这么说的吗?”景璇也很意外。
“是啊,真奇怪。你是怎么打听消息的,既不知道她画画好,又不知道画师在绣坊边摆过摊?”凌泉幽幽道。
“那个画师摆摊位置不定,而且从来不去同一个地点第二次,我哪里知道他还去过天工绣坊……”景璇一拍脑袋,“哎呀,我都忘记是谁说银珠可疑的了,保不齐是看她来历不明……”
褚远画问:“你和岳坊主是朋友,之前去绣坊的时候,她没有告诉你吗?”
景璇道:“我只是向她打听了一下银珠的情况,总不能直接告诉她,我怀疑你手下的人是知府通缉的画师吧?那也太失礼了。”
她的神情变得明朗起来,“所以现在银珠不可能是画师了,对吧?”
“那倒不一定。”狡黠的笑容重回凌泉脸上,这是在扬州重逢后,褚远画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笑。
“也许是团伙作案也说不定呢。”
景璇颔首道:“……也是。你们渴不渴,来点西湖龙井如何?”
两人喝了一盅茶,便出门前往东临书院。
走了约摸二里路,还没到书院,就看见几个**岁、穿青衿的学童围着欺负一个衣裳更旧些的孩子。让凌泉响起了村子里的财主儿子和他不学好的弟弟。
“冷大圭,你这个没爹的杂/种,不配和我们一起上学!”最中间那个白胖孩子嘲笑道。边上的人也跟着七嘴八舌起来。
“我爹娘说了,你爹是被你娘克死的,你可别来克我们了。”
“怪不得我今天摔了一跤,原来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说这话的是个又黑又瘦的男孩,他捡起石子朝蹲在地上的人扔去。
被欺凌的小孩双手捂着耳朵,企图将难听的言语隔绝在外。仔细一看他身上的衣服虽然又旧又大,还破了些洞,但破损的位置都被绣上了可爱的动物,看得出来他母亲的用心。
再结合几个恶童所言,他极有可能是银珠的儿子。
褚远画看不过眼,正要出手制止,却被凌泉拉住了,“等等,有人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儒雅清俊的男人从书院跑了出来,“阿斌,你们又欺负大圭!”
那个叫“阿斌”的白胖小子噘着嘴,不服道:“先生,我们不想跟扫把星一起上学,晦气死了!”
男人叹了口气,将地上的小男孩扶起来,“他既教了束脩,就和你们一样是书院的学生。你们不该因为他的出生就看不起他。而且大圭父亲离世不是他们母子的错,你们更不该以此为由去攻击他……”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可惜男人话还没说完,那群恶童就朝着凌泉和褚远画跑远了。
空气中只留下阿斌轻蔑的一句:“装模作样的酸子,还不是看他娘长得漂亮,真恶心!”
因距离较远,男人估计没听到这句话,他拍了拍大圭身上的尘土,道:“有没有伤到?”
小男孩憋着泪摇摇头,“没有,谢谢罗先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罗先生……“罗”这个姓并不大众,看来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罗青山。
凌泉看着师生和睦友爱的画面,手指不自觉摩挲着下巴,这么赶巧的吗?来一趟能同时见到罗青山和银珠的儿子,甚至不需要他们特意去找?
那厢罗先生拍拍大圭的脑袋,“有什么麻烦的?你那么懂事,已经很让人省心了。
“可是……他们……”大圭依旧泪汪汪的。
“仗势欺人的人总有一天会踢到铁板的。”罗先生道,“以后下学了你来找我,我送你走一段路。”
大圭眨眨眼,“罗先生,你是不是真像他们说得那样……对我娘有意思啊?”
罗先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不是……和你的家人没关系,欺负人就是不对的。你也不要觉得低人一等,大家教的束脩都是一样的,别傻乎乎挨人欺负。”
大圭抹干净泪珠,笑了,“嗯!谢谢罗先生!”
“好孩子,快回家吧。”
微笑着目送大圭消失在人群中后,罗先生也转了个身,准备回书院的斋舍。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两个陌生人挡住了去路。
他准备绕过两人,却再次被堵住。
这两人衣着得体、相貌端正,不像什么拦路打劫的小混混……何况这里还是大街上。
罗先生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笑了笑,“呃……两位,找我有什么事吗?”
青紫色衣裳的少年——也就是凌泉,回了一笑:“你是东临书院的人吗,我们想找罗青山先生。”
罗先生愣了一会儿,而后仔细观察面前的两人,最后道:“我就是罗青山,可我应该……不认识你们吧?”
同样傻眼的还有褚远画,他没想到凌泉这次会如此直接。
“我们是江都人,之前是立泽书院的学生,听说有位罗青山先生从那儿转到东临书院任教了,所以想来见见老乡。”凌泉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可我好像对罗先生没什么印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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