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楼前虎

“十三,我叫月十三。”

月十三的右手撑在椅背上,因紧张而忍不住指尖发着力,可她的声音却很稳,眸底充满的是倔强的坦荡。

她们二人对视着,或许是过了几息,薛娆轻笑一声先一步偏开了视线,方才古怪紧绷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她挨着月十三,伸手取来月十三一口未动的第二杯酒,极长的黑发擦过月十三搭在桌角的左手,香气浅淡。

“这也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她将酒双手端起,凑到月十三唇边,眼波流转似妖似魅,“十三姑娘,请。”

月十三暗暗使力的手,在她对上那双眼睛时,慢慢松了力道。目光一移至酒杯,顿了一下,抬起双手将酒杯接过来,落了些高度放到胸前。

“多谢。”

薛娆轻笑。

月十三垂眸看着杯中摇晃的酒液,只嗅着清冽的酸甜都觉醉人,但她现在心乱如麻,大抵是要辜负这杯好酒了。

“月十三!”

月十三方抬杯欲饮,忽听暴喝如雷,登时魂被吓飞了一半,手一抖,皱巴的藕荷色衣裙又遭大祸,被比它还贵的酒水淋漓泼了个扎实。可观眼下情形,着实不允她当即嚎啕痛哭,再摸了荷包出来探看“孔方兄”还有几位。

她痛苦扶额,双目无神。

“你哪门哪派的?这是与人结了什么愁才直接被人追到这儿来?”谈游幸见过叫阵的,可着实没见过急切愤怒至此的叫法——上山打虎也就是这个气势了。他站起身,将靠在桌角的剑提在手里,微抬了下巴示意:“要帮忙吗?”

“我无门无派,就是个府衙里巡逻的胥吏,”月十三放下酒杯,气若游丝,“不出意外的话···楼下那位是我的长官······”

放空两秒,但月十三到底也要自己下去面对现实。她一弯唇角,笑容安详:“今日多谢致玉楼主款待,十三感激不尽,提前离席望诸位见谅。各位尽兴。”

她真挚的行了个礼,转身一掀纱帘就跑了出去,灵活的左闪右闪,几下就没了身影。

月十三咚咚咚跑下楼,心虚至极的奔赴已有预料的“刑场”,可当真的将楼外一切尽收眼底时,她还是忍不住腿软,闷头小跑。

喊她名字的果然是那位人高马大的蒋长官。

此时此人立在弥音楼阶下,神情冷肃,目如凶虎,一手摁在刀上一手握拳下垂,凶悍之色比之门神有过之而无不及。再配上背后佝背缩头,恹恹闷闷的九人和一只垂头丧气缀在队尾的大黄狗,简直像村头欺负人的恶霸,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连楼中都有人凑出来瞧热闹。

月十三早已对落在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视线感到麻木,可面对一个明显生着气的长官,她只觉头皮发麻。下台阶时听到一声带着怒意的低哼,刚迈出的脚顿在半空,上半身却已向前倾去……

被人一把捞住后衣领拉回台阶上站稳后,月十三很庆幸她只会给自己挽一个底髻,不会捣鼓别的发式。不然她若是像致玉或薛娆那般都披着发,现在脑后很难不会秃掉一块了。

她半侧过身,冲谈游幸颔了颔首,小声道了句谢。

“滚后面去。”

蒋长官发话,月十三麻溜的滚了,站到上官大姐旁边跟大家一起佝背缩头,应和上了他们识时务的智慧想法。

人齐了,蒋长官转身就要走。

“大人来扰我生意,坏我规矩,怎的离开的这般潇洒?”

蒋岂由闻声,足下停了眼却没抬,盯着地面行了个杀气腾腾的抱拳礼:“月十三是我府衙中人,我管教她天经地义,如有搅扰还请楼主见谅。但若说坏了规矩却是没有的,蒋某从始至终都未踏足弥音楼,一直站在楼外。如此,楼主还有何指教?”

致玉倚在门边,红唇弯起,目光却极冷:“指教不敢当,只是借此机会再提醒众人一句。”

“我弥音楼,唯成宵宗中人不得入内,猫狗自便。”

致玉这话让许多人听来,都倒吸了口凉气——青苕镇的事务交由成宵宗辖管,这弥音楼楼主哪里来的胆子口出狂言?

可这刺耳的话落入蒋岂由耳中,他神情却未有丝毫变化,似是早已习惯。没再说一句话,抬步就走,大步流星。

此时已到亥时初,镇上无宵禁是以仍然热闹,灯笼烛火的光温温跃跃,驱散此间夜色。月十三拍开黄豆在她裙裳上嗅闻、甚至还想舔两口的头,走出一段距离后,极短暂的向背后投去目光。

那里,无论是英朗朝气的少年,还是媚色惑人的楼主,都已不见了身影。弥音楼前依旧有人进进出出,楼中并未被搅扰的琴声仍在流淌,宛转中透着感伤,走势逐渐激越,像是抚琴者要以琴声震开月前薄云。

月十三觉得自己像是逃离了一个可观不可入的金银红粉之地,再不用与一些美得不真实的人待在一起,接一些令她觉得很是奇怪的话。可是······她摸摸心口,又不知那空落落的感觉是不是失落。

只尝过水酒的黄豆像是被“未饮心先醉”迷了心神,不甘的又甩着尾巴凑头上来,然后被月十三无情推开,重复几次后终于屈服,蔫哒哒的跟着她小跑。

蒋岂由黑着脸把他们带回府衙,未说怎么罚,只先让他们在大院里列成一排扎马步,而后走的匆匆。

“今日他和妻女上了街,结果他独自离开排队买东西的时候,有人抱上小丫头就跑。得亏这儿热心肠的人多,但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小丫头夺回来,小丫头受了点儿轻伤还受了惊,蒋长官找过来的时候气得不轻。”

上官大姐有练武的底子,马步扎得稳当,怜惜的看了眼咬着牙涨红了脸,浑身狂抖的月十三。

“但不知怎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竟也叫那偷孩子的给跑了。如此一遭,他便来了之前从未来过的镇西,将咱们逮了个正着。且看那架势,咱们此次定会脱层皮。”上官大姐话音未落飞快偏头,避免吸入月十三栽倒在地扬起来的沙尘,仰头看着月亮,叹了口气。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府衙中灯火昏昏,蒋岂由回家安抚过妻女后独自坐在了书房桌前,手边是半干的墨和空白的信纸。他长久沉默,对院中接连传来的扑扑通通的声音充耳不闻,半晌才拿起笔来斟酌字句,不多时,手边便累了三四张废纸,砚中之墨已然凝固。

弥音楼中烛火明亮,欢声不歇。致玉回到自己屋中,执杯趴在窗边,唇角没有一点笑意,神色凉薄的看着正在人群中吆喝搜查的胥吏。薛娆在后院起舞,以口中轻哼相和,在一个没有观众的地方,她居然跳得更美。良久,她停下来,从小山景背后的石隙里抽出一柄青锋刃,舞的生风。

谈游幸待在致玉为他长留的那间屋中,抹额被他摘下来随意扔在床头。而他本人,懒懒坐在榻上擦拭自己的剑,眉目的张扬少年气被光影柔和。突然,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手下一停,突兀笑出声来。

夜风从天边来,一去十万八千里,携不走悲愁,携不走欢愉,孤寂路过人间江湖,一如每年每夜,从不似人事之多变。它远远而去,天愈白,地愈广,以消寂换得新一日天明。

月十三是被黄豆拱醒的,她迷迷瞪瞪半睁着眼,只觉浑身酸痛如重组,连推开那个大头的手都绵软无力,眼皮沉重闭上,又要重新睡去。

“喵——”

月十三的脑子迷糊转过一圈,用力挺起脖子,与缩着爪子压卧在她胸前的黑豆大眼瞪小眼片刻,终于是彻底醒了。

在她的身边,横七竖八倒着一堆人,却不是什么血腥场面,只是各有各的奇特睡法。有的人张着嘴趴着睡,牙都啃到了泥里也睡得依旧安详,令人心生敬佩。

月十三把黑豆捞起来抱在怀里,单手撑地想站起来,刚做出蹲姿再次发力,腿才直一半就咔咔一抖软了下去。她蹲在那里,与跳出她的怀抱、幽怨看着她呲牙叫唤的黑豆再次对视,发出一声苦命的叹息。

他们昨日不知究竟扎了多久的马步,反正等月十三瘫在那里彻底起不来后,不多时,另外九人哗啦啦全躺了,结果竟然是在这儿一觉睡到了这会儿。

月十三又挣扎了片刻,终于成功站立起来,拍了拍已然被酒渍和尘土弄得不堪入目的衣裙后,犹豫要不要现在把众人叫醒。

“月十三。”

她循声回头,老老实实行礼。

“你跟我过来,”蒋岂由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扫一眼横七竖八的九人,似乎怒气又上来了,最后却被他深呼吸几下后自己压了下去,没有发作:“把这几个人喊醒,让他们滚堂里待着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月十三乖巧应是,只求让他先离开,

只是她已然如此倒霉,天还是不遂人愿,只听地上不知谁吧唧了两下嘴开始打鼾,中气十足。

月十三清楚看见,蒋长官沙包大的拳头忍无可忍的攥紧了。

月十三:谁懂啊,他本来都要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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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楼前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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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云舟酣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