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夜里的诗人
黄昏。
暮色浓郁，夕阳醉人。
列车在蒸腾的白气中驶进一片钢筋水泥森林，参差的石头，妩媚的光，空气突然变的沉重起来。阿陌感到一阵头晕，胃里莫名地翻腾起来。
“到了！”邻座的同伴兴奋地高喊，利索地收拾起大包小包的行李。
穿过横七竖八的铁轨，列车渐渐放慢速度，驶进被夕阳镶满金边的站台。
下车的过道拥挤不堪，不时发出磨肩擦踵的叫苦声、抱怨声、咒骂声——好象到了上海，阿陌想，望着眼前蹿动的人群，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属于这座城市的独特味道。
学校没有安排车辆接送，大家一下站台便分散离去，一眨眼已纷纷溶进纵横交错的人网之中。
惟有阿陌，独自坐在硕大的行李箱上，若有所思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心仿佛还未从遥远的异乡抽离出来。她不懂为什么城里人总是如此匆忙，如此奔波，生活难道是一场比赛？她想起了大山脚下的老农，一辈子守着几块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眼神却能那么的明亮无尘；可是这里，每个人都好象带了一副灰色的眼镜，镜片后是一块不为人知的深潭。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却觉一只温暖的手缓缓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卓筠！
阿陌心里一颤。
慢慢转过头去，迎面是一张笑容可拘的年轻脸庞，淘气的酒窝洋溢着无边的灿烂。
“大海？”阿陌失望地耷下肩。
“好不容易打听到你们今天回来，我连课都没上就赶来了。还好，没白跑一趟。”大海兴奋地边说边擦拭额上的汗水。
阿陌这才仔细瞧见他脸上汗涔涔地湿了一大片。
“你怎么来了？又想耍什么宝？
“头儿，瞧你说的！这是不是你的箱子？”大海指着阿陌坐的行李问道。
“不是我的还会是谁的？”
大海二话不说，拎起箱子向车站外走去。
“喂！你干吗？喂！”阿陌一脸茫然，跟在他身后边喊边追。
“头儿，再不走就没车回学校了，晚上还要练歌呢！”大海转过头，狡黠地一笑。
“你这个死大海，给我站住！”阿陌被他希奇古怪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你到底想怎么样？”气喘吁吁地跑上公车，阿陌紧接着就朝大海发问。
“别嚷嚷，快坐下。”大海一把将阿陌拉到座位上。
“有没有搞错？我今天不想回学校！还我行李，我要下车！”阿陌伸手准备强过大海脚边的箱子，却不料被他一手就给挡回了座位。
“头儿，坐坐好，要开车了！”大海仍鸡同鸭讲般漫不经心地说道。
阿陌欲再次起身，但为时已完，车不觉间开动了。
一路上，阿陌沉着脸，气急败坏地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大海倒也闲定自若，靠着玻璃窗开始闭目养神。
天色渐渐暗淡，阿陌的火气也稍稍退了些许，转头只见大海睡得像头死猪，还断断续续地打着微鼾。
“讨厌鬼！”阿陌狠狠地骂道，“你最好永远也别醒，我落得清静！”
“啊哈……”大海出其不意一个大翻身，把脑袋耷在了她的肩上。
“搞什么？”阿陌用力地把他推了回去，只听“啪”一声，大海的头硬硬地撞在了玻璃窗上。
“呵呵，活该！”眼见他仍舍不得睁开眼睛，只是皱了皱眉，又死死地睡了过去，阿陌不由的“噗嗤”一笑。
学校位于城市的郊区。天色越来越重，车依旧在路上不停地颠簸。
阿陌渐渐有些悃意，不知不觉也耷下了眼皮。
睡梦中，只觉身上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好温暖；还有一副宽广的肩膀让她安心地依靠着，舒服极了。
夜色中，大海凝视着倦缩在他外套里熟睡的阿陌，不觉出了神。
“啊俅！”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大海赶忙用手捂住嘴，生怕吵醒了她。就在这时，他的肩上突然泛起了一阵热潮，湿湿的，一行泪水从阿陌的眼角无声地流下。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爱你
不知道现在人会在哪里有什么际遇
遇见了感伤的歌曲会不会驻足去聆听
每一句歌词都是涟漪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失去你
不知道现在我们在哪里有什么心情
电影里的美丽剧情会不会不容易相信
熟悉的对白都心惊……“
幽静的樱花道传来一阵悠扬舒缓的歌声，是校广播台每晚的点歌节目。
阿陌惺忪地向寝室走去，眼角微微有些干涩。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大海的肩上，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知身居何处；倒是一旁的大海死性不改，心疼地揉着肩膀故作痛苦状，还调侃地说阿陌的睡姿是多么多么的恐怖。
行李箱比出发时重了许多，里面装满了阿陌一路风尘的痕迹，还有，几封未写完的信。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我吃亏一点，送你回寝室。”下车时，大海装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说。
“你省省吧！别再折腾我了！”阿陌看穿了他那套老把戏，到头来还让他占上风，岂不亏大。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谢谢你了，吕大爷！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阿陌无聊地白了他一眼，觉得好笑。
“哈哈，你承认自己是条狗啦！恩，是有点像那个叫什么……哦，金巴！哈哈！”
“去死吧！你这条赖皮狗！”阿陌脱下披在身上的外套，猛然向他头上砸去。
“哎呦！”只听大海一声惨叫，阿陌头也不回的提起箱子往前走去。
“……
想念让落单人心情变成了夜里的诗人
耳边一阵风都像爱过的人低语
等待让多数人梦里变成了寂寞的旅人
闪闪的星光都写满了爱情的诗句”
动人的歌声像一缕冰丝刹那间划过阿陌的心头，留下隐隐的凉意。
抬头看夜色中的樱树在风中瑟瑟摇摆，那婀娜的身影与千里之外的风景是如此的不同，仿佛两个世界，两片天空。粉色的花瓣在微风中摇摆、松动、脱落、旋转、坠地，仔细听，真有几分像爱人的低语，温柔欣喜，阿陌不禁会心一笑。
想念的甜和等待的苦，卓筠，你都知晓么？
在这样一个有星星的夜里，她恍然发觉，自己从寂寞的旅人变成了夜里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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