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山中岁月（二）
晚风渐起，皓月当空，静谧的樱花道上传来几阵单调的车轴滚动声，附和着迟缓的脚步。
一个蓝色的身影出现在昏黄的路灯下，眉头微蹙，双眼惑然，久久徘徊着没有离去。
卓筠推着单车，停靠在樱花树下。
他突然很想见阿陌，想和她说说心里话，自从黛儿离开之后，他还未向任何人倾诉过自己的感受。可是今天，读了阿陌的来信，卓筠才慢慢意识到，其实，身边一直有个人在默默关注着他和黛儿。虽然他们俩从未推心置腹的交流过，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和黛儿之间的事；也只有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现在的感受。
而那个人，就是阿陌。
卓筠抬起头望着二楼寝室的灯光，可惜阿陌不在。
“其实，你真的了解黛儿吗？”
对于阿陌的问题，卓筠起初有些讶异 。可后来仔细一想，她是黛儿的好姐妹，自然分外清楚他们俩恋情的前前后后，偶尔的唐突也只是略表关心；况且，阿陌也没留回信地址，这说明她并不是真要卓筠的答复，只是一时兴起，问问罢了。
一阵风吹过，樱花无声散落。
卓筠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片粉红花瓣，柔柔的，却有着极强的韧性，临风不碎。
好象阿陌的个性，淡泊坚定。
卓筠，
我病了，差点把脑子给烧坏。就在高烧40度的时候，写了上一封信，也不知是谁帮我把它给寄了。至于信里的内容，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所以，请你不要介意，就当是些玩笑话吧。
睡了两天，出了一身汗，现在我壮得如头牛，还跟着老农下田干活呢，不用担心。
你还好吗？我知道你一定过得不错，天天在研究你的生命论，很投入吧！至于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蓝天、黄土、田野、山峦……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后天我们就要出发上太白山了，听说山上奇景无限，我好兴奋。老农说，如果运气好，还会在山上见到难得的樱树。不可思议吧，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竟还能生长出如此娇柔的花朵，真想好好见识一番。
不知山上的樱花是否也如学校里的那么漂亮？
阿陌
5.11 9:00p.m.
铺着棉毯的老木床上
选修课，最后一排。
卓筠拿着笔，在缀满樱花的信纸背后，慢慢写上“阿陌”两个字。
他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觉陌生的名字，无意间心里浮起一阵莫名的感动。
黛儿离开以后，卓筠觉得身体里好象被掏空了一大块，每一天都如行尸走肉般的上课下课，游荡在校园中。要不是阿陌的定期来信，告诉他一些异乡的奇事趣闻，用乐观欢快的笔调排遣了自身的落落寡欢，卓筠一定会被沉闷抑郁逼得发疯。还好，不开心的时候还能等等阿陌的信，想象她在陕西的一些经历，打发掉每一天无聊的时光。
“笃笃”有人敲响了卓筠的桌子。
“噢，是你啊！”卓筠抬头一看，大海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旁。
“下课了，你怎么还不走？”
“啊？下课啦。”一封信就打发了一节枯燥的选修课，时间真是过得飞快！卓筠心里暗笑。
“咦？头儿的信！”无意间在桌上看到写着“阿陌”的信封，大海好奇地端详起来。
眼看他的脖子快要伸到信纸上了，卓筠赶紧收拾起课本，把信塞进了书包，这才让大海乖乖地又把视线收了回去。
“头儿在陕西还好吗？她经常给你写信啊？”大海诡异地望着举动匆忙的卓筠。
“恩。阿陌过得挺开心，她说明天就要爬太白山了。”
“看来她还玩得蛮爽的嘛！说得我都想去了。她怎么不给我写信呀？”大海自言自语道。
“呵呵。”卓筠望着他傻头傻脑的摸样，觉得好笑。
“啊……卓筠啊……你……你到底是不是头儿的男朋友？” 大海仿佛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
“恩？”卓筠疑惑地停下手，解释道：“当然不是拉，我和阿陌只是好朋友。”
“那就是说，你不是她男朋友咯？”
“对呀。”
啪！大海兴奋地双手击掌，咧开嘴笑道：“走，卓筠，一起吃饭，我请！”
卓筠，
我现在在海拔1100米山上的小旅馆里，也是这里唯一可以留宿的地方。
天已经黑了，大家爬了整整一天的山路，很多人都吃不消留在了山下，只剩我们五个人坚持到了最后。此刻，腰酸背痛已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最难熬的是这里的空气。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屋子在旋转，当然我也明白这是高原反应，可没想到会那么厉害。
惨了，快熄灯了，听说这里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就此搁笔！
阿陌
5.13 9:00p.m.
海拔1100m
卓筠，
早上五点不到，就被同学叫了起来，大家争先恐后跑出门外，准备看日出。
但谁也没想到，一走出旅馆，迎面而来的却是阵阵刺骨的寒流，室外的气温一夜之间降到了五度，真可怕！大家重新回屋穿上了所有的衣服，可还是冷的直哆嗦，直到有人喊“下雪了”，我们才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房门。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所见到的情景：天际刚露太白星，层层云雾绕锁山头，突然，晶莹的雪夹带阵阵寒意飘然而至。那白色的棉絮如风中的樱花般烂漫纷飞，隐约闪烁夺目的银光，宛如昨夜星辰。
像是做梦一样，纯洁剔透的白雪无声地洒落在我的脚边、外套上、鼻尖，轻触着发肤，慢慢融化成水，渗透进身体，那股清新的凉意至今刻骨铭心。
当四周的群山还沉醉在朦胧睡意中时，这一场白雪如不速之客般悄悄降临，洗尽铅华，析出透明；当一切都还未苏醒之前，我有幸看见了这世界上最完美的洗礼，所有的恐惧、孤独、痛苦在那一瞬间支离破碎；当雪花如盏盏白枳灯照耀着你的时候，一个人的灵魂也会变的格外单纯美丽，我是这样认为的，也是如此感受的。
五月雪，是生命的一场奇迹；想到这里，我哭了。
阿陌
5.14 6:00a.m.
最初的地方
雪后的日出，一切宛如重生，格外鲜活灿烂。阿陌迎着阳光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气。
眼角的泪已被风吹干，冰冷的长发在身后飞扬，瞳孔中映出的是一轮初升的艳阳。
阿陌最终删去了一段话：
P.S. 我爱你，这是我的劫难。
卓筠，
今天又爬了400米，这次我真的受不了了，空气越来越稀薄，气温越来越低。幸好，这儿是最终的目的地，不再登高了。
“高处不胜寒”。海拔1500米处，四周的山峦笼罩在层层浓雾中，宛如仙境，可惜我不会腾云驾雾。
导师让我们在山角上分散活动，找寻灵感，创作最后一幅作品。这时，又下雪了。
我在山上徘徊了很久，虽然此处不是山顶，可依然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触。走出城市的喧嚣，步如原始的五岳，俯望绿树青山，烟波浩淼，任何一个人都会陶醉其中，大叹造世主的伟大神奇。
我也不例外。因为，我发现了传说中的樱树。
这种娇弱的植物为何能生长于如此寒冷恶劣的环境中，恐怕连你这位生命工程系的高材生也难明所以。但是，我已经对此完全接受了，既然有五月雪，为何不能有雪樱？奇迹无处不再。
我静静地看着这棵樱树，大半的枝根攀附在悬崖峭壁上，可以想象当初这株植物是如何顽强地支撑在死亡线边缘，风蚀雪浇，却依然屹立不倒。我想它应该很老了，既然老农年轻时曾见过，那它的年龄一定比我大。长年累月的对抗风寒，这棵樱树不仅没有丝毫的衰老垂败之感，枝根反而无比的粗壮坚固，花朵也比平日所见的厚实绚丽。相对于学校樱树的阴柔，这棵多了一份难得的英姿。当皑皑白雪落在枝头，嵌在花蕾中时，更是有一股高贵脱俗的气质，令人忍不住为之倾倒。
记得，黛儿曾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樱花什么时候最漂亮？
我说是在风中飘落的一刹那。
可黛儿却说，她喜欢樱花平静挺立在枝头的时候，有一种凝固的美。
突然间，才恍然大悟，我和她竟如此的不同。
其实，黛儿要比我想象中坚强。
P.S. 很想念黛儿，不知她现在如何？
阿陌
5.15 2:00p.m.
雪樱旁
合上阿陌的信，卓筠望向另一边还未开启的信封。
黛儿 Tokyo Japan
给我最想念的朋友——阿陌、卓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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