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远 行
愚人节过后，卓筠没有再见到阿陌。
本来，在这样一个诺大的校园中，人与人的不期而遇或擦肩而过都是极其平常的事。更何况，卓筠和阿陌几乎就是两条平行线，若不是因为黛儿，他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彼此的存在。
可是几米说过：两条平行线也会有相交的一天。
在卓筠眼里，阿陌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女孩：白皙的脸庞，清澈的眼睛，鼻子微微有些塌，嘴唇咬得红红的；有一头漂亮的长发，总是像海藻般凌乱地披散在脑后；永远的格子衬衫加帆布鞋，爱骑脚踏车，背着画架独来独往地穿梭于人流中。虽然没有黛儿的娇美亮丽，却也让人感觉干净清爽。唱歌的时候，神情超然，嗓音飘渺；说话的时候，脸上会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多么奇特的女孩！
四月的中旬，天气和煦怡人，蓝天白云。
燕子悄然而至，停留在错综繁乱的电线上，像极了五线谱中的跳跃音符；河边的柳树开始绽放新芽，纤细的枝条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偶尔会有一两片嫩叶吹落，无声地掉在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一丝小小的涟漪，美丽的季节并没有因为黛儿的离去而变得伤感惆怅。每当卓筠独自散步的时候，望着满眼无边的春色，再如何忧郁的心情都会慢慢温暖起来。
但，还是会常常想起黛儿，想起她那甜美的笑容。这样一个曾经在卓筠生命里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短短半月后，仿佛已变成了上一光年的事，如此的遥远。而最终沉淀的，是过去凌杂的片段，它们慢慢在心中长成一棵植物，四季长青，只是自己再也无法用肉眼去见识如此无限的风光了。
偶尔，眼前也会不经意的浮现出一张朦胧的脸：似有似无的浅笑，清澈却难以望穿的眼神——阿陌对他而言永远是个谜，一个或许只能在梦中寻找答案的谜。
“嚓”
天亮了！
卓筠抬起头，只觉双眼如灼烧般的刺痛，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从一个时空拉回另一个时空。
是做梦吗？
慢慢张开眼睛，望见一身的明媚。
阳光如瀑布般喷泻在宽敞的阶梯教室中，像一袭浓郁的轻烟令人目眩。
老师关上了投影仪，“嚓”一声拉开锁住黑暗的绒布窗帘，整个房间刹那间明亮的如天上仙境。卓筠这才缓过神，发现自己原来是在上课的时候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做了些奇怪的梦。
下课了，卓筠用力地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重重地舒了口气。
“嗨！”迎面走来一个精神抖擞的男生，背着大大的挎包，扬手向他示意。
卓筠看了看身边，没人啊，难道是和我打招呼？
“你也许不认识我，可我认得你，你来过愚人节的‘Live Show’吧！”
男孩浓眉大眼，言谈中透出一股逼人的自信。
“你是？”卓筠一脸不解。
“帅哥，脑子里只有漂亮美眉啊！哈哈！”男孩放肆地大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对不起，你究竟是谁？找我有何贵干？”卓筠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你是我们头儿的朋友吧，我见过你，还记得那撞废弃的实验楼吗？”
男孩停止了笑声，一屁股坐到卓筠的桌子上，斜着脑袋问。
“头儿？实验楼？”卓筠疑惑地看着他，心里好生纳闷。
“帅哥的记性可真不好喔！”男孩故意皱起眉头起哄着。
“噢！你是说阿陌！”卓筠猛然想起了那个简陋的练琴房。
“哈哈！没错，她是我们的头儿。而我呢……”
男孩狡黠地卖着关子，“我就是大名鼎鼎的“乐队第一棒”——Drummer，大海！”
“原来如此。”卓筠恍然大悟，“你好！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上课的时候见你坐在我的后面，觉得挺巧，所以过来打个招呼。”
大海摘下红色的压舌帽，露出齐短的平头。
“是吗？你也选了这门课啊，怪不得！我是卓筠。”
“卓筠？名字挺有内涵的嘛！对了，最近怎么不见你来找阿陌？”
大海兜了老大一个大圈子，这才把话题转向了正轨。
“阿陌？”卓筠突然想起刚才那个迷迷糊糊的梦，不觉有些时空错位，“阿陌怎么了？她最近好吗？”
“怎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大海讶异地从桌上跳起来，神色严肃，“你怎么当人家朋友的？她都快走了，你还问我？”
“走？什么意思？她要去哪儿？”卓筠望着脸色突变的大海，听得一头雾水。
“哈哈……真是稀奇，头儿她怎么会看上你？”大海瞠目地盯着卓筠，老半天才冒出一声冷笑。
“阿陌后天就要去陕西了，是他们美院搞得什么狗屁写生。听说那里的环境很恶劣，还要爬几千米高的山。她是自愿报名的。”
“那挺好啊！阿陌本来就是学美术的，出去采采风也能多些灵感。”
“你懂什么？她爬得是太白山，坡陡山高，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最近那里刚刚有人遇难。况且，山上气压低，还会有高原反应，正常的人都吃不消。你以为是这里的佘山？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大海见他那么言语轻松，不禁涌起一股气愤之情。
如此的言辞凿凿，卓筠顿时没了方向，他不明白这个初次见面的人为何会那番的激动。即使爬山再怎么危险，阿陌是和大部队去的，就一定会有安全保障。不过再想想，陕西的条件的确很差，阿陌怎么会想到那儿写生，也真有些奇怪。
“喂！你发什么呆啊？”大海拍了拍卓筠的肩膀。
“啊？那阿陌要去多久？”卓筠还是有些想不通。
“好象一个月吧。她真得什么都没告诉你吗？你，到底是不是她的Boyfriend？”大海也被弄糊涂了。
“我？！”
卓筠二丈摸不着头脑，也来不及解释；随即拿起桌上的书，冲向门外。
“我去找她，先走了！”
“哎哟！”
大海冷不防地被他碰了个踉跄。
转过身，却似乎明白了。
Café里几乎没什么人，阿陌在Juke Box里选了一张Madden的CD，是她最爱听的爱尔兰音乐。舒缓的，欢快的，明朗的，哀怨的，在风笛演绎的欧式风情中，喝上一杯浓浓的现磨咖啡，简直是一种绝妙的享受。
幸好，美院里有这样一个安静的场所，可以暂时逃离繁忙的课程，让心情肆意的放松一下。疲惫的时候，在桌上随便打个盹；无聊的时候，翻翻一旁架子上的时尚杂志；功课没做完的话，还可以直接把画布搁在现成的木架子上，在音乐与咖啡香中作画，好不惬意自在。
阿陌呷了一口咖啡，懒懒地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美景。
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温和地照射进来，在台面上留下一滩眩目的光圈。阿陌把手放在上面，渐渐地，一股暖流慢慢融进身体，不知不觉，令人感到沉沉的悃意。
…… ……
光与影，恍恍惚惚。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走进了一个神秘的花园，微风拂面，鸟语花香，明媚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这是什么地方？突然心里有个声音，宛如隔世般，远远地传来：“阿陌！阿陌！”
好熟悉的呼喊声。
她努力想转过身去，却怎么也动不了，身体刹那间象羽毛一样飞了起来，轻飘飘的，载着自己随风而去……
不要！
阿陌猛地睁开眼睛，急忙捏了捏自己的手和腿，幸好，还有感觉。
原来是场梦！
她端起咖啡，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嗒嗒嗒……
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发出响亮的回音。
阿陌下意识地转过身，惊讶地发现一路奔上楼来的卓筠，满头大汗。
她站起来，怔怔地望着他。
卓筠喘着气，朝她苦笑。
许久许久，两人便这样无声地对视着彼此。
“呵……”卓筠舒了口气，“听说，要去陕西了，是吗？”
“啊……恩！”阿陌缓过神来，“你怎么会知道？”
“是大海。他说，后天你就要出发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阿陌不说话，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
“陕西那儿条件很差，你吃得消吗？”卓筠见她不语，又问。
“我也不知道。其实，没有告诉你是因为觉得没这个必要；如果我真打定主意，没有人能劝得了。”
阿陌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其实，我一直很想出去走走，去一个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看看那里的人，那里的建筑，或许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看来，这次你是去定了。”
眼前的阿陌镇定沉着，让卓筠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勇气。她原本就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做些特别的事情也在常理之中。
“那，一路顺风。”
“好。”阿陌点了点头，“对了，你会读我写的信吗？”
“啊？”卓筠没听懂她的意思。
“如果我在旅途中给你写信，你会一封封仔细地读吗？”
阿陌坚定的目光让卓筠再一次想到了愚人节那晚在小河边——她那相似的神情。
“当然会读了。”
“真的？”阿陌欣喜地一笑。
“真的。”
Madden吹起了欢快的风笛，明朗的乐声令人心花怒放。
“太好了，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放心，我会好好保重的。”
卓筠发现阿陌头一回笑得那么开心，开心的看不见她眼中迷蒙的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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