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看这少年风尘仆仆,也难言周身侠气,心中也添了几分不自觉的敬佩与向往,忍不住想要与他多说几句话,“是啊,士族之首的江州谢氏。”
“今日是什么日子?”少年放下酒盏,抬眸朝着酒家看去,“当真是好生热闹,竟有这么多人出游。”
“二月十二,花朝节。”
“这些贵族人家的女郎郎君,出门拜花神呢。”
“寻常人凑过来,都是为了瞧瞧热闹,顺便踏青赏花。少侠若是也感兴趣,不妨也过去散散步,总归凑凑热闹也不赖。”
卞九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饮尽了杯中的热酒,将桌上的长剑背起,起身离去。
顷刻间,便消失在了酒家内。
店家瞧着他的背影,只觉身法极其迅捷轻巧,必然并非俗人。不过也是,那位少年郎君周身气度,一看便不是他这等庸庸碌碌的寻常百姓。
卞九牵着马,抬头看一眼江州古城。
他站在原地,停驻了片刻。
恰好新一轮出城的马车路过,第三辆马车内,车帘被掀开一角。几个少女争前恐后,悄悄看着城门口的白衣少侠看去,面颊浮起薄薄的绯红。
不知道是谁胆子最大,一张绣帕从车窗内飘出。
着急的少女连忙探出大半身子,惊呼一声,仿佛想要抓住那张帕子。
少女的视线顺着轻飘飘的绣帕,落在负剑而立的少年,眼神轻轻闪躲了一下,随即大着胆子唤了一声,“少侠!”
白衣少年应声回头。
迎着少女羞涩的目光,他只是挑眉一笑。
目似流星,风流潇洒。
伏着车窗的少女因他这一笑,瞬间羞红了脸,晃了晃神才说出后半句话,“劳烦帮我接住……”
然而春风早已裹挟着轻飘飘的丝帕,吹出了几丈远,眼见着便要落入泥水中。
少女有些失望,想要缩回马车中。
然而眼前白光一闪,少年身后长剑出鞘,干脆利落地破空而去。谁都捕捉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剑招,却谁都惊艳于这漂亮利落的一剑,回神时便见雪亮的剑尖,挑起一张轻薄洁白的丝帕。
少女双眼张大了些,没回过神。
然而那张帕子,却已经随着少年剑刃轻震,轻飘飘地重新飞落入她怀中。扑面而来的,还有剑气中带着几分肃杀的血腥之气,却被少年清澈带笑的嗓音化解。
“女郎,收好。”
“可别摔下马车了。”
少年随意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
他漂亮狭长的眼里带着三分戏谑,仿佛看穿了她的小把戏,却也不点破。
只是牵起马,转身潇洒离去。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她一把放下帘子,催促马车停下,一股脑拎着裙子冲向骑马的父兄。少女和父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导致太守府的车架停在城门口,几乎导致了堵塞。
-
谢庭训坐在碧色垂幔后,和坐在毡毯上的十二娘斗草。
阿姮站在一旁,拿便面为谢庭训遮阳。
谢庭训的肤色极其白皙,日头若是晒得久了,便容易晒伤。加上她从前在京都,出门的机会也不多,便是宴会也是在各家精致的园子里,很少晒太阳,肌肤就越发娇贵了。
眼下,只有她和玩累了的十二娘仍在纱幔下坐着。
八娘和九娘早已和手帕交们去玩了。
“我们去找八姊姊和九姊姊吧。”
十二娘嫌斗草没意思,站起身,朝着外头看了几眼。四处都是女郎和郎君们交谈、欢笑声,风中不但有花香,还有小贩卖吃食的香味。
谢庭训自然不无不可,说道:“好。”
阿姮却急了,说道:“女郎,你的脸颊都开始泛红了。”
“戴上幂篱就好了。”几天下来,十二娘已经摸透了谢庭训好说话的脾气,反正只要不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情,这位七姊姊简直温柔得不像话,“我们去玩一玩嘛。”
十二娘这么说了,阿姮只能闭嘴。
谢庭训无辜看向她,温声道:“阿姮。”
阿姮悄悄对谢庭训皱了皱鼻子,将便面塞给谢庭训,气哼哼地去为她取幂篱了。
谢庭训手持便面,被十二娘牵着外前走。
但没两步,前面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果然纱幔后走出两个面容兴奋的少女。
正是八娘和九娘。
瞧见这里只有自家姐妹,八娘只是想加快步伐,却被九娘拉着直接朝两人跑过来。一时间裙袂飞扬,环佩叮当,垂在腰间的绶带更是不小心缠在纱幔和树枝上。
谢庭训蹙起眉,正要说话。
然而被绊倒的九娘趔趄一下,直接拉着八娘扑向谢庭训,咚地一声,四人在毡毯上跌做一团。守在外头的仆妇连忙垂下纱幔,女使则快步上前,来为几位女郎整理衣着。
“去去去去……”
“去将我那条间色绞缬的裙子拿来,还有,那顶最精致的花枝步摇冠也取来,重新为我梳头上妆。”
“快呀!这头发赶紧给我拆了!”
九娘一股脑把几个女使都使唤了,仍觉得不够,视线看向剩下的三人。见她们被自己撞得衣裙散乱,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双手合十,歉意道:“好姊姊好妹妹,先别骂我,等我去见了卞九郎,回家你们要打要骂都随便……”
谢庭训倒没被撞得有多疼。
她此时跪坐在毡毯上,认真理顺自己裙间组玉佩。
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下意识蹙眉。
九娘性子跳脱是一回事,对剑客卞九的狂热倾慕,又是一回事。眼下她分明知道自己所做不合规矩,却为了所谓的卞九,要去做更不合规矩的事。
还有……
那卞九不是萍踪浪影吗?怎么忽然能去见他了。
莫非此人当真来了江州?
谢庭训心下警惕起来。
若是私下里仰慕,只能说不太合适,倒也不必过于干涉。但若是当真让九娘接触到了这样的浪荡子,说不准是要吃亏的,无论如何,这是断然不可的!
谢庭训看向九娘的女使阿豆,问道:“怎么回事?”
阿豆脸色绯红。
她的主子是九娘,心知不该理会谢庭训的问询。
但在对方沉静清冷的目光下,却无法抗拒。
“方才,方才太守府的六娘子路遇了一位风流俊俏的少年游侠,为她拾回不慎遗落的丝帕,更是对受了惊的六娘子好生劝解。为了报答此人,太守便邀请此人一同赴会。”
“又见少年风度翩翩,气度卓尔不群,问及姓名。”
“原来便是江湖中有名的剑客卞九。”
“太守大喜,奉为上宾。”
“眼下……眼下,正陪同太守在桃林中饮酒赏花,听闻相谈甚欢。”
阿豆说完这些话,心虚不已地看向九娘。
九娘早已对她怒目而视。
“所以,九妹妹要去见剑客卞九?”
谢庭训转眸,看向九娘。
九娘正在命女使为她梳一个更繁复的发髻,好配那只华贵的步摇冠,丝毫不敢乱动,生怕发髻梳得不够妥帖。
但在谢庭训的目光下,还是心虚地压了压下巴。
即便谢庭训从未对卞九说过什么贬损的话,九娘也察觉到,谢庭训大概不喜欢卞九。起先,九娘也想要争辩一下的,但对面是谢庭训,她便没有了争辩的勇气。
……不知道为什么。
奇了怪了。
正乱糟糟想着,不远处有人咳嗽了一声。
碧色纱幔被人默契挽起,捧着罗裙、步摇冠、胭脂水粉的女使都瑟缩垂首,小心翼翼站在为首的崔氏身后,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岂容你如此胡闹。”
“九娘,你可知道一点女郎该有的矜持?”
“谢氏门风,你可记得丝毫!”
九娘垂着头,没有回答崔氏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才转眸看向谢庭训,很不高兴地问道:“七姊姊,是你命人去向母亲告状了?”
作为名义上的长姐,过问她的事情,管一管她倒也罢了。
私下向大人告状,却实在可耻!
“你眼中有没有我这个母亲?”崔氏气匆匆上前几步,挥手让旁人退下,“你的母亲问你话,你不回答。倒是有胆子,犯上指纹你的长姐。”
“她算我哪门子……”
谢庭训打断了九娘的话,说道:“叔母,我陪九娘去见一见剑客卞九。”
崔氏皱眉看向谢庭训,似乎也有些想发怒。
“太守既然如此看重这位卞少侠,说不定,还有意招赘其为女婿。”谢庭训的嗓音是一贯的温和平静,只是有时候,总让人觉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清,“九娘不过是好奇,看一眼,便也罢了。”
崔氏的面色不觉缓和下来。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谢庭训,心中暗自纳罕。
这才是谢氏女该有的气度。
她根本没有将所谓的卞九放进眼里,名动天下的侠客,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新奇的物件。妹妹闹脾气要看,那便看一眼好了,反正也没什么所谓。
“可九娘……”
可九娘和谢庭训不一样。
江州的风气与京都不一样,九娘更没有谢庭训那样的眼界底蕴,她还是个对什么新鲜事物都好奇的孩子。
若真的瞧上了,就会吵闹不休地想要得到。
“我陪九娘去。”
“我陪九娘去看侠客卞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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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江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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