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案上放着一株荷花苞,眼前摊开的是关于秦敏亮一案众人的证词,柏溪正襟危坐着,装作看着卷宗思考的模样。
墨香、木质气味的卷宗、夹杂着腐朽的腥气,萦绕在柏溪的鼻尖,低沉的交谈甚充斥他的耳膜,眼前的字逐渐扭动起来,像是跳舞的小人。
“柏溪。”
忽然之间,卫涂轻唤了他一声,柏溪深吸一口气,猛然从瞌睡中抽离,倏地起身朝他行礼。
“属下在。”但顺势说完才发现,自己本不必向他行礼的。
“嗯?”卫涂微微抬头看着他,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的反应,说道:“不必拘礼,你且过来。”
柏溪有些犯怵,他犹犹豫豫的走过去,卫涂抬手招呼他将耳朵凑近,他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靠近。
“内室有躺椅,”卫涂前倾身体,轻声说道:“若是困了,就去歇息片刻,我会对殿下保密的。”
“嗯......”柏溪扭捏的看着他,嘴角是压制不住的笑意,却还是推脱说:“我奉殿下之命监工,这,这可是擅离职守。”
“呵呵,”卫涂笑着,与旁人对视一眼,接着朝柏溪说道:“怎么会,你一抬头就能看见我,不过是换了地方罢了。”
卫涂眼睛笑弯了,柏溪也直起身,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好吧。”
一边感慨着卫涂品貌不凡,柏溪一边挪步子去内室,刚坐到躺椅上,就听见卫涂低声说了句:
“真是奇怪,他这性子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孩子......”
“啊?”耳聪目明的柏溪,自然是听得清楚,他不明所以:“少卿大人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别人问了,卫涂又只是微笑摇头不答话。
这个时候门外进来一个生面孔,他站在堂前,语气平静地说道:“大人,找到了。”
卫涂听闻敛了笑,站起身对刚准备躺下的柏溪说道:“白术找到了当日秦大人死前跟着的侍卫,你可要一同去?”
虽然躺椅舒服,但远不及出门溜达来的自在,柏溪闻声立马蹦起身,腰间令牌甩动。
“要去!”
日头西下,天凉快了些,即便如此,走匆匆走过御道的褚垣还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看着眼前景象,有些哭笑不得,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奈地接过青竹递来的帕子擦汗。
但看着眼前卫襄逗小孩儿的情景,他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低声向青竹抱怨。
“这就是刘娘说的出大事儿啊?”嘴巴克制着不动,话语从喉咙中模糊的发出来。
有点儿大声了。
青竹咳了几声,眼神示意褚垣转回头去。
“怎么不是大事了?”卫襄嘴巴里说着严肃,却是神采飞扬,眉开眼笑,“小皇子降生,这是天大的喜事!”
“臣不是这意思,”褚垣走过去,不等卫襄同意,直接坐在对面,“宫里通传得急,臣弟以为是什么坏事,胆战心惊了一路呢!若是早点告诉我皇子降生,那我肯定是敲锣打鼓,高高兴兴的过来。”
“又在这胡说八道。”
卫襄笑着将小皇子交给奶娘,随后屏退左右,只留下褚垣一人。
“你也知道,”卫襄亲自为褚垣倒茶,说道:“自从陛下登基之后便独宠庄于婕,八年来虽有皇嗣诞生,但.......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小皇子,如何庆祝都不为过。”
“太后说的是。”褚垣扯出一个笑容,却有些心事重重。
“哀家真是太高兴了,”她说出这句话时,身上围绕着的暮气在顷刻之间散去,“宫里真的许久未有这样热闹过了。”
“臣恭喜太后。”褚垣起身再次行了大礼。
邺平城繁华热闹,却也总有几处腌臜角落藏着污垢。
幽深的巷子尽头,卫涂踏进陈设简陋的房子,一入眼便是对着门躺着的一具男尸,仵作孙重明向他禀告。
“大人,人已经死了超过三日。”
“死因为何?”卫涂说。
“初步判断是病死的。”孙重明说道,“具体还要等下官进一步查验。”
“将人抬走吧。”卫涂说道。
“是。”孙重明带着人将侍卫的尸体拉走了。
环顾四周,除了简陋的器具没有别的异样,卫涂忽然抬头嗅房中的气味。
“白术,你闻到了吗?”他问道。“房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
门口,柏溪一直捂着鼻子不愿进来,听到卫涂的话也放开胆子闻了闻,只一会儿就受不了转头就冲着墙角干呕。
除了尸臭,他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除了尸体的臭味,”显然,白术也没有闻到,“属下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那个味道很淡,”卫涂似乎被尸臭熏着了,掩面轻咳了两声,声音有些沙哑:“是很奇怪的香气,不算难闻,但是让人心生不安。”
说话间,白术觉得卫涂的状态不太对劲,劝道:“大人先出去吧,此处空气不流通,待久了对身体不好。”
走出屋后,街上的水汽顺着卫涂的呼吸流进体内,驱散了那股子停留在鼻腔中的异香。
“你可曾问过四周邻里,赵六七死前可有什么异常?”卫涂问道。
“问过了,”白术从挎包掏出记事簿,看着上面的证言回答:“据说,赵六七死前曾经披散头发,衣冠不整只顾着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周围人以为他疯了,等找到大夫来看他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死了。”
“喊得什么?”卫涂问。
“说是自己梦见了火狐索命,巨蛇烧城,此间繁华皆付之一炬。”
“巨蛇?”一边的柏溪低低的说了一声。
捕捉到一丝线索,卫涂回头问:“你知道?”
忽如其来的询问,柏溪慌张地摇头:“不不不,属下只是,只是......”
“别紧张,不知道也没事。”卫涂宽慰几句,又回身同白术说:“都是什么时候说的?”
白术低头仔细在文字中筛选线索,接着回答:“约莫是秦大人死后的那段时间,疯了几天,人便不见了。”
衣袖遮盖的手指搓得温热,卫涂口中喃喃:“火狐......巨蛇......”忽然冷笑了一声,似是无奈地说道:“原来一切早有预谋。”
御道上,褚垣优哉游哉地摇着扇,踩着散落的霞光往崇德殿走。
“你说,”褚垣开口同一旁的青竹说,“这个孩子能活多久?”
闻言,青竹四下看了一眼,手指微动,片刻说道:“殿下要注意言辞。”
“无事,”褚垣眉目带笑,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你猜猜看这个孩子能活多久?”
青竹不答,褚垣便开始自言自语,回忆起从前。
“我记得三年前,玉才人的四皇子也是像方才禧昭仪之子一样,生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天,那孩子长得乖巧,我看着也喜欢,眉眼间到有点兄长的影子。”
“只是,”褚垣的笑容逐渐凝固消失,语气沉闷:“终究没能活过冬天......”
“那时宫中传闻,”青竹接过话,说道:“是庄皇贵妃......”
“都说庄皇贵妃善妒,褚珣子嗣单薄有她一份功劳,”褚垣驻足,歪头看着日落西山,“我虽不知其中真假,却也希望褚珣能明白,身为皇帝,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明白何为恃宠而骄。”
“当年他执意求娶照看他长大的庄于婕时,我也不曾想会成就如今局面。”
余晖落在褚垣脸上,眼睛透过光,像是宝石般透亮,青竹望着他落寞的表情,低声问:“殿下是生气了吗?”
“呵,”褚垣忽然低下头笑了,阴影处,笑意不达眼底,他收起扇子递给青竹,朗声:“生什么气?我与褚家人的约定,到褚珣这一代为止,我保证他好好活着便是了。”
即便他说的再轻松,青竹也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情绪,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褚垣一摆手抢先说道。
“好了,不许再说了,隔墙有耳。”褚垣正衣冠,掩面打了个哈欠说道:“我该去见陛下同他道喜了。”
入了伏,天气就是一天比一天的热,往年的这个时候,褚垣要不去避暑山庄,要不就窝在府里的冰室,只是今年情况特殊,皇帝下了命令他也不好尸位素餐,便只好乖乖待在大理寺。
许是大理寺阴气重,倒也不算热的让人心烦。
铜炉里放着冰块,褚垣坐在卫涂办公的房间主案上摇扇,等了许久都不见他来。
“柏溪。”他朝门外喊了一声,柏溪快步走了进来,“今日卫涂告假了?”
“没有,”柏溪摇头说道,“没听说少卿大人告假。”
“那他怎么还不来,”褚垣不满的埋怨,但转念一想改口道:“不过不来也好,我倒不乐意见他。”
话音刚落,门口通传,少卿大人来了。
褚垣咋舌,身体先一步坐直了些,轻轻摇折扇,端庄又克己。
卫涂走进来向他行礼,“参见殿下。”
“嗯。”褚垣随意地应了一声,卫涂便走到了侧案坐下。
察觉到了那声微不可查的叹息,褚垣斜着眼睛瞟他。
面色苍白——比以往都要白,就连嘴唇都毫无血色,眼下发青,瞧着真是憔悴。
正眯着眼细细瞧着,忽如其来的对视,吓得褚垣心都跳快了。
瞥见褚垣闪躲的目光,卫涂有些疑惑地喊他:“殿下?”
“咳,”褚垣轻咳一声,将身子微微转向他,一开口便戏谑地说:“少卿大人这是怎么了?一副......体虚的模样?”
“劳殿下挂心,”卫涂转过身面对他,手端正地放在膝上说道:“殿下可知什么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哦——”褚垣拖着意味不明的长音,手支着下巴,没个正形儿地坐着,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少卿大人还是要当心身体,纵欲......总归是不好的。”
卫涂笑了,却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殿下说笑了,臣只是昨夜发梦,辗转反侧罢。”
还不等褚垣回话,他接着说:“殿下该问我梦见什么。”
“呵,”褚垣笑一声,一副了然于匈地说道:“少卿大人不是说......”
他眼神真诚,轻声打断了褚垣。
“臣梦见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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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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