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大理寺正堂。
雁阑珊蔫蔫地趴在桌案上,眼下的乌青已经能与竹熊一较高下。他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大哥,我在这儿跟你耗一宿了,算我怕了你求你开个金口行吗。”
傅听寒第不知多少次把头扭到一边,不语。
雁阑珊快疯了。
他自认有上百种套别人话的方法,可前提是那人得先开口,哪怕只说一句话,雁阑珊都能有办法把话题转回正轨。
但傅听寒似乎知道雁阑珊要干什么,所以无论雁阑珊说什么,他都以沉默相待。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雁阑珊决定改变策略,以退为进。
“罢了罢了,你走吧。”雁阑珊挥挥手说,“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强迫别人什么。反正你也不是杀人凶手,问再多也不能破案。等魏少卿回头问起,我就随便编两句你的坏话应付过去好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傅听寒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是何意?”
雁阑珊暗自一笑,终于咬钩了。
接下来收线就简单多了。
“哦,没什么。”雁阑珊伸了个懒腰说,“我从昨日午后来大理寺开始到现在就没合过眼,乏了。你既不是凶手也不是目击证人,问讯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已,不然你以为魏少秋为什么把你交给我?”
雁阑珊这段话直戳傅听寒心窝。
是啊……如果他的话关系到这个案子,以魏长敛的性子,怎么会把他交给一个刚入大理寺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除非从一开始,魏长敛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
这么想着,傅听寒瞬间就来了火:“你要问什么?”
这上钩速度让雁阑珊也吃了一惊。
这也太好骗了吧?
强烈的好奇心瞬间占据雁阑珊全身,他不禁问:“你跟长…跟魏少卿这么不对付,你们有仇?”
“有仇?呵,谁敢得罪他啊——”傅听寒阴阳怪气说,“他可是最得陛下信任的人,当初陛下力排众议也要推举他做大理寺少卿。一个无名无姓,连来历都模糊不清的人,居然能做被陛下亲命为四品官员,你说怪不怪?”
雁阑珊想了想说:“有点…吧。”
不过没有废先皇死令,让他来做第二位大理寺少卿怪。
“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来自十四州。奉劝你一句,赶紧辞官离开京城吧,跟魏长敛在一起可没好事发生。区区四品官,仗着有陛下的偏袒便不将太尉太傅放在眼里,有偏爱的只有他魏长敛一个,大理寺其他人可没有,当心日后他们拿你泄愤。”
雁阑珊一听,心说我也想啊,可我现在辞官回去师父得打断我的腿,把我丢山里喂狼。
“辞官我是辞不了的。”雁阑珊叹气道,“不如请傅公子说说魏少卿是如何得罪太傅与太尉的?这样日后我遇见两位大人,也好自保。”
说到这个,傅听寒可来了精神。
如今朝中局势可分为三派,一派是以太傅为首的保守派,一派是以太尉为首的激进派,还有一派便是魏长敛单独一人的两派都不站。
平日前两派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只希望陛下能听取他们的建议。可偏偏每次到最后,皇帝都要问魏长敛一句“此事你有何看法?”
魏长敛没看法,也不想便宜太傅太尉任何一方,往往会回一句“此事复杂,当从长计议。”
一句话,太傅和太尉几个时辰都白吵。
雁阑珊大惊:“居然是这样?!”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得罪人了,这完全就是在跟人家作对,还是在跟正一品的大官作对!
魏长敛有皇帝担保无人敢动,可同样身为大理寺少卿的他却毫无后盾……要不他还是辞官回家让师父打断腿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傅听寒嫌弃道。
雁阑珊一脸准备赴死的模样说:“想太傅和太尉杀人谁更痛快的表情。”
傅听寒:“……”
出息。
或许是雁阑珊的表情太过生动,傅听寒看不下去,安慰了他一句:“放心,太傅下手一向快准很,不像太尉那样让人生不如死。”
雁阑珊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傅听寒摆手道:“不用谢,我……”
“你…不对,你父亲…不对,礼部站在太傅这边。”雁阑珊正了正神色说,“你们傅家是太傅的人。”
“……”兜兜转转一圈,他还是被雁阑珊套了话。
“如此说来,杀害你父亲和你弟弟的极有可能是太尉?”
傅听寒冷哼道:“什么极有可能,就是他干的。他那个人,哪怕是跟他同一个阵营的也能说杀就杀,在这个位置上坐过的人,什么残忍的手段都能使出来。”
雁阑珊察觉到了端倪:“什么叫‘在这个位置上坐过的人’?难道还有其他太尉也这么干过?”
“嗯,有一个,被废了。”
八年前,太尉还不是如今的太尉,而是来自邻城夏家的长子夏衡。
可惜后来他犯了错,皇帝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将夏衡贬为庶人,流放西北边疆。
不过后来皇帝突然变了想法,没把他流放西北别疆,而是关到大理寺,让他终生在牢中度过。
那个时候傅听寒年纪尚小,很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他只知道似乎是太尉背着陛下做什么害人的勾当,被人冒死告到了大理寺。
雁阑珊捋了捋几人之间的关系,道:“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多谢傅公子配合。”
傅听寒有些惊讶:“你就问这个?”
“不然我还能问什么?”
涉及朝堂,只要弄清楚傅云霏背后的势力和利益,锁定凶手并不难。
现在雁阑珊只剩一个疑惑,凶手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布下机关阵的?
别说太尉,就算布机关的人是皇帝,也总有走漏风声的时候。
“唉,这都什么破事啊——”雁阑珊揉着眉心嘀咕道,“算了算了,你先回去吧。魏少卿交代过,问完可以直接放你走。”
傅听寒听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雁阑珊打了个哈欠,自顾自道:“一群当官的杀来杀去到底有什么意思啊——知道凶手不能查,查到凶手不能说,连觉都不让人睡!”
魏长敛正好在此刻推门而入,闻言笑道:“那倒没有觉都不让睡。累了一天,你也先休息吧。”
看见魏长敛,雁阑珊顿时有了精神:“不用不用,反正天也快亮了,用完早膳再睡也不迟。长敛,套到话了,凶手是……”
“嘘。”魏长敛抬起手指堵住雁阑珊的嘴说,“没有证据,不可乱说。”
“可是……”
“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傅听寒的话不可全信,傅家这三个人,比你想得要狡猾得多。”
傅云霏在明面上虽然选择支持太傅,可他和太尉的联系也不小,谁能给他一时的好处,他便见风使舵偏向谁。
傅林看似年纪尚小不务正业,但恰恰是这份“不务正业”,暗中帮傅云霏做成了很多不光彩的事。
至于傅听寒,表面看着温和经不起胁迫,可说出来的话永远半真半假。若是信了他的话,有可能深陷泥潭。若是不信,便找不到破局之法。
“那我们现在要什么办?”
“歇息,等候时机。”
“时机?”
魏长敛轻笑出声:“还不是时候。天色尚早,先去休息吧。大理寺后院有不少空房,你自己挑着喜欢的住。”
“那我要住你旁边。”雁阑珊凑到魏长敛面前说,“我喜欢旁边有人的屋子,不知长敛方不方便?”
“正好,我也喜欢旁边有人的屋子。”魏长敛笑道,“跟我来吧。”
…
卯正,天开始转亮,京城逐渐上了雾。街上的灯火大多已经熄灭,只余零星几点在雾中挣扎。
傅听寒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果断选择抄小道回府。
踏进小道后,傅听寒的脚步便越来越快,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人在跟着他,他不敢抬头,只能不断加快脚步往前走,很快,走变成了跑。
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只是跑着跑着就忽然撞上了人。
那人一身黑衣,戴着斗笠的脸半隐在雾中,让人看得很不真实。
傅听寒想都不想就转身往反方向跑,身后那人似乎笑了一下,紧接着一道破风声响起,四根牵机线如利刃般刺出,径直捆住了傅听寒的手脚。
“傅公子这么着急,可是要赶着去和父亲弟弟团聚?”
那人嘴上说得云淡风轻,手中的牵机线却越来越紧,仿佛下一秒要勒断傅听寒的手脚。
傅听寒吃痛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们’很有意思,傅公子要不要猜猜看我是谁的人?”那人勾着牵机线说,“你猜猜看,我是伪君子太傅的人,还是真小人太尉的人?”
“……不重要了。”
无论是谁,结果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人有些出乎意料,似乎没想到傅听寒会这么快放弃挣扎,但天很快就要亮了,他没那个时间去细想。
于是那人收紧牵机线,在傅听寒手腕脚腕上硬生生勒出了四道极深的口子。
傅听寒下意识想开口,却被那人死死捂住了嘴。
好在此时天色尚早,街上没什么人。
但等那人解决傅云霏起身准备离开时,他却隔着薄雾,看到了一个人影。
“麻烦。”
那人说着,整理好手中的牵机线,猛地朝那道人影挥去……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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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朝中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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