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沈公子很是奇怪,苏缨宁圈绕着指尖暗自腹诽。
给他倒茶他不开心,问他是哪家公子又好像松了口气。明明这话问出口,摆明了自己对相看不够上心。可他的反应,像也是不喜此次安排。
明明照着他的要求一一列举自己“沉静”的日常生活,谁能料到他会回答“亦可”?
此人如此反复无常,苏缨宁开始认真思考该怎样脱身。
茶室护壁上挂着幅赛马图,那日与钱氏答话时提的苛刻索求浮现眼前,苏缨宁顿觉可以一试:“沈公子年方几何?”
“你我之间应差五岁。”
苏缨宁不甘心地点点头,年岁上没什么可挑的差错。
她勾唇轻笑,继续问道:“听说公子素日谦和温雅?”
杏眸牢牢紧随秋月纱透出的暗影,满心期待屏风外的人就此摇头。
“姑娘过誉,在下也不知到底是名副其实还是声闻过实。”
好吧,苏缨宁叹了口气,确实挺谦虚的,她也不好就此反驳说喜欢骄横的……
至于官职大小,苏缨宁对此不算了解,索性一句带过:“公子如今官拜何处?可有职务傍身?”
“实则职位高低没什么,唯恐公子没有谪仙临凡的相貌。假以时日成婚,缨宁怎能日日有盼头呢!”
屏风外默了片刻,又默了许久。
漫长的等待让苏缨宁反倒高兴起来,想他是个面皮薄的。纵沾得上点边,也不会承认自己貌比潘安。
苏缨宁趁热打铁,回想前几日去礼部送吃食听到的话,一改先前所言官职一说:
“公子年纪不大,缨宁并无奚落之意。只是实话实说,真称得上少年才俊又能入眼的,恐怕只有大理寺那位少卿,今日实在是……”
抱歉之类的话未及出口,骤然被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打断:
“怕是,能合姑娘心意。”
声音一改先前的含混不清,苏缨宁静静听完,犹豫这嗓音仿若似曾相识。
心里想到什么,又觉得根本不会发生。只觉此人大言不惭,该从第二条就借口拒绝他。
“沈公子这话未免太自信了些。”
苏缨宁已然起身,纤手撑榻搭上屏风施施而行。寿宴前她仓促复学了规范仪礼,故而今日袅袅纤腰上特坠了块岫玉禁步,一行一动款款若娇花明艳。
苛刻条件尽数说完,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或许见一面能寻个什么由头结束。
低了低眸子,苏缨宁颔首绕出屏风,离那模糊的身影愈来愈近。纵然垂眸少了眼神间的交汇,可地面的阴影却实实在在落下大片,心中没由来地有些发紧。
不断缩短的距离让二人身间熏香勾扰缠连,苏缨宁一心一意盯着禁步,宽绰敞度的屋内被她走出了小心翼翼,未料到一旁彩线早已掉落垂地。
绣鞋踩上一个不察,伴着短促轻呼,柔身陡然向前扑去。
苏缨宁早早闭上眼蹙起秀眉,盘算起诗韵送的军中伤药膏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然而等待许久,不禁心中诧异:怎么还没地方开始疼?
五感回归,率先有意识的是秀挺的鼻尖,熟悉的沉香淡雅味道快要冲晕她的脑袋。随后是手臂,似乎硌在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上,杏眸缓缓睁开:
随她扑倒动作飞动的墨发一下下剐蹭在冰肌之侧,秋月纱看不清的锦服其实是绛色卷纹锦,束在腰间的不是玉带而是寻常的黑金竹节纹带。而本来应当绊倒在地的她,正软倒在绛色锦服怀中。
寂静的茶室里,除了她跳动如鼓的心跳,只剩头顶清浅的呼吸不疾不徐地落在耳边,丝丝缕缕让人平添慌乱。
沈诀单手背于身后撑在桌案边,比摔倒动作更快地上前一步接住她。
春装较之冬装轻盈,纤细的手臂隔着裙裳被他握在掌中,一月不见人似都清减了不少。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从人影憧憧到尽收眼底,自进门起深眸便未漏过她的每一个动作。
或为寿宴或为相看,低眉施行的人敷了肌粉涂了口脂。半披青丝垂至腰间,一身碧翠明艳动人。目光之下,小巧的耳廓泛着淡淡微红,沈诀眸色微闪,心疑刚才是不是撞疼她了。
岫玉禁步晃荡着垂打膝前,一下接着一下。刘子行说的没错,那日的成衣裁剪,衬托不出她的明丽。
他比她先回过神来,动作极轻地欲将人扶起。她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仰起脖子后的第一句话是:
“公子没事吧,多谢。”
本来没事的,听她这么问,眸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沈诀颔首深深看了一眼,后背复又紧贴茶桌,薄唇微抿“嘶”了一声。
声音不大,让她听清绰绰有余。
苏缨宁被这闷声彻底唤醒,意识逐渐清明。再看一眼躺倒在谁的怀中后,柔身惊得一颤手足无措。然而此时她也顾不上震惊,急忙关切道:
“公子…不对,大人是扯到后背剑伤了吗?”
发髻中钗环随动作摇摆轻晃,她迅速抽出藕臂站定在旁。掌心一时失去温度,沈诀缓缓收握起空掌。
知晓他受伤的人很多,准确说出其所受为剑伤的寥寥。淡然的神色随这句关心清隽了许多:“无碍,坐下说话。”
一切发生地太快,苏缨宁讷讷转身,坐在被他拖拽出的圆凳上,敛起眼睫不知该看向哪里。
沈诀眉头微微皱起:“别唉声叹气了,我不吃人。你日后走路再不睁眼仔细着,再好的裙样也会污损。”
惊惧加之脑袋砸在他胸口处,苏缨宁的头彼时好似有千斤重。迷迷糊糊中,她沉心静气终于听清一句:
我爱吃人,你走路不长眼睛,好样的!
苏缨宁听罢两眼一黑,双手托腮不敢多问一句,比如他为何在此。
场面一时僵住,青碧色的身影俨然一副缩进桌案底的架势。沈诀睨视一眼,叹了口气:“话要继续说完吗?”
什么话?苏缨宁埋头不敢搭腔。
“沈公子这话未免太自信了些。”
沈诀缓缓吐字,将她方才说的一字一句重复着。倒不是想让她难堪,是他很想知道答案:
是否合你心意?
话音刚落,苏缨宁一阵脸红羞赧:“大人应当能听出,这话是托词吧。民女未料到,大人竟是与我相看之人。”
沈诀没有让她继续误会下去:“我不是。”
苏缨宁讶然,心里顿时松快非常,埋得极深的脑袋唰地抬起:“那大人为何在此?”
为何在此?因为那封信,因为听说薛谅要来与你相看,因为不知道你的态度不可贸然与你相认……
沈诀急着过来,哪有什么正当理由。
幸而还记得袖中有她送来的扇盒,打开后不慌不忙道:“多谢。”
原来如此,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取出折扇,苏缨宁跟着点了点头。
她心里还存有疑惑,比如他来时为何隐瞒,如何知道与她相差五岁,又何必认真回答自己的那些奇怪问题……
苏缨宁不愿多问,自顾自轻声言道:“沈少卿不是,那娘亲所提合适的人选到底是谁呢?”
“这扇骨边的小画是?”
话题转得异常生硬,俊秀的眉深深皱起。听她仍对真正要来相看的薛谅念念不忘,沈诀一时心口发闷。
“大人莫怪,此处原画磨损严重,百善堂伙计不敢擅动。民女见形状眼熟斗胆描摹,大人若觉得不像可用水擦去的。”说罢,苏缨宁就要拿来帕子浸湿。
沈诀适时拦住,静静睨视这把比寻常尺寸略小的扇子,很难回忆起当时将它掷在堂下是出于什么考虑。
他捏着关键词句,平静问道:“眼熟?苏三小姐在哪里见过这画?”
苏缨宁努力回想,很快摇了摇头:“也许是在幼时在京南寺落水的那段记忆前后吧,可惜全然忘却了。”
原来都忘记了吗?那段记忆多年来只让自己辗转反侧吗?
听到京南寺,沈诀克制住纷乱的思绪,面不改色道:“那日你拿了佛经手串去见住持,想来是她救的你。”
也许是今天的沈诀格外平和讲理,苏缨宁很自然地吃惊道:“大人猜的真准。”
沈诀朝她淡淡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不到片刻又消失殆尽。
那晚他拼尽全力将她救起,不久自己也昏迷过去。醒来时便已在府中,再去京南寺时她早已不知去向。
住持那时说一段尘缘,廷言不可囿于其中。十几岁的他点点头,离开京南寺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可等他一点点长大,及冠,却发现心底的火光从未熄灭过,彼时已成难尽劫火。
一朝美梦成真,眼下局势明明是可以不经意间的一句“这画我认识,你从前给我画过”让苏缨宁惊讶,从而顺理成章说出当年的事,可沈诀没有。
来时路上他也许这样想过,但听到苏缨宁直言全然不记得后。坚定一切须顺从她的心意,什么时候有了零散回忆她又愿意听了的时候,再慢慢告知。
若是想不起来……便也罢了,不过是年少的尘缘,不过是自己困在那时。
二人并肩走出茶室,是少有的和谐时刻。
苏缨宁不知该如何道别,侧目偷睨了他一眼。却在沈诀整理头冠时,忽然发现其额侧有一红晕,像是被什么打到的。
会不会是摔倒后的猛起身?
葱指沿着目光缓缓靠近,苏缨宁半眯着眸子看那抹绯红在日光中稍有些显眼。
温热柔腻的触感攀上额侧,沈诀眉头轻皱偏头看来。见那手指刚刚收回,弯弯的眼眸里满是自责:“发间的步摇簪环将大人的额头戳红了。”
深眸微挑,被一些无法控制的情绪牵绕。偏偏始作俑者眼眸清明,神色如常,沈诀避开她的目光面不改色:“无碍。”
今日有宴席,沈少卿定是不便与自己计较,苏缨宁侥幸地拍拍心口:“大人用额发盖住一些吧。”
“好。”
“看来今日那位公子爽约了。”
苏缨宁远远望向水榭廊亭内站着许多人,心道时辰不早,淑菡诗韵该等着急了,“大人,民女与人有约,便先走了。”
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什么留人的理由,苏缨宁提裙抬步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从背后能看出她着急要走。
“临无,你怎得在这。”
外头忽传来一道男音,细辨这声音似正在往里走。
眨眼的功夫,急着去水榭的苏缨宁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一堵墙”拦住,把她面前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这墙背幽幽散发出淡淡的沉香气味,还会对正往这儿走来的人说话:
“你来做什么。”
薛谅委屈: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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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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