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不要冲动。”岳不恣安抚了一句,又道:“倘若那树有灵,即便本体受伤,这附近应当有她的一缕残魂才是。”
像这种草木化灵,一般无轮回可言。要么魂飞魄散,要么剩下一缕魂重新修炼成人形。
“有什么过往,不如亲自问问她本人。”
赵漠承刚想说魂灵难召,却突然想起来什么。
唐梅颂对上几双直直看过来的眼睛,顿了片刻,没有把握道:“我......试试。”
落落清风,徐徐微茫。
长睫微垂的少年伸手探知周遭流动的、微弱的气息。
亡魂都会不自觉被七窍玲珑心吸引,唐梅颂那被燕无厌隐藏起来的、张牙舞爪的黑雾似乎嗅到了令他们兴奋的味道,愈发不可压制起来。
唐梅颂眉眼下压,那种沉闷又压抑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周身像是出现了一个漩涡,不停地在召唤着逝去的魂灵。
一点鲜红滴落在地。
岳不恣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位公子,请停下。”
小眷铃看着少年的血,霎时红了眼眶:“大师兄!”
赵漠承一惊:“宋少侠!”
唐梅颂随意地抹了下血迹,低声道:“别过来。”
岳不恣眉头越蹙越紧,但他见唐梅颂如此决绝,也不好再阻拦,只是道:“若危及你的性命,我会强行让你停下来。”
唐梅颂点了下头,旁人瞧不见的黑雾,他看得分明。
它们慢慢悠悠地,沿着某个方向游离,唐梅颂顺着看去,见它们停在了院内被杂草遮挡的一处角落。
随即黑色雾气缓缓缠绕着什么,唐梅颂眯起眼,瞧见一道若隐若现的白色光团渐渐显形。
“唔!”少年忽地捂住心口,那黑雾隐隐脱离他的控制,正形成小的漩涡,准备吞噬那白光。
刹那之间,一道金光斩断了雾气,解救了那道白光,唐梅颂的心口也猛地一松,得以喘息。
“......多谢。”小郡王喘了口气道。
岳不恣摇摇头,担忧地看着他道:“你被怨气侵蚀,假以时日怕会失去理智,丢去性命。”
“我知道。”唐梅颂不欲再说这件事,他摸了摸小眷铃的脑袋,随后走向那道白光,问道:“要如何让她现形?”
岳不恣单手立掌,另一只手将白光拢在手心,他低声轻语几道晦涩难懂的梵语,便见白色光团慢慢汇聚成一个隐隐约约的人。
那道残魂虚弱无比,忽闪忽现,唐梅颂却蓦然睁大了眼瞳。
“花——”
他喉间还卡着淤血,所以只发出一点音节便收住了。
“羽族?”岳不恣有些讶然,他打量着这有着雪白双翼的女子,最后视线落在怔愣的唐梅颂身上,稍一抬眉道:“施主看来是认识这位姑娘的。”
唐梅颂哑然,他脑海中有千头万绪奔涌而过,却留不下一点有用的讯息。
为什么花见雪会在这?
明明他已送他们入了轮回......
几息之间,那沉睡已久的魂灵终于苏醒。
她缓缓掀开眼帘,透明到随时要与风散去的面庞显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是何人擅自唤醒——”她语句一顿,似乎也看见了唐梅颂。
虽然少年浑身上下也就一双眼睛未被遮掩,但花见雪还是敏锐地分辨出了他的气息。
唐梅颂意识到对方还记得自己,便拱手作揖道:“花城主。”
“是你。”花见雪神色复杂,凤眸扫了唐梅颂身旁的几人,轻声道:“我已不是当年的城主,叫我名字便好。”
唐梅颂满腹疑问,但如此处境也不好开口询问,但他不说,其他人也未必不会问。
“城主?我怎么从未见过你?”燕语双眸微眯,视线扫过花见雪的翅膀,有些咄咄逼人:“这分明是树妖的本体,你一个羽族怎么会藏在里头?”
公主殿下高贵骄纵,许多巴结她的官宦会擅自抓些羽族的奴隶取悦她。但公主殿下对着满屋的漂亮羽族毫无兴趣,反而见多了只觉烦人。
岳不恣似乎也想到了某公主府里豢养的羽族奴隶,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燕语:“......”脊背一凉。
花见雪并不买账,她虽不再是城主,但久居高位的威严和压迫半分不减。她盯住自己还算熟悉的人,道:“他们是?”
唐梅颂刚欲说话,就见自己牵着的小姑娘眼睛明亮地抬起头兴奋道:“漂亮姐姐!我叫小眷铃!”
花见雪垂下眼眸看着小姑娘,盯了片刻,唇角勾起浅笑:“倒是可爱。”
“前辈,晚辈赵漠承,师出阴阳家。此番贸然打扰前辈,实属无奈之举。”赵漠承揖礼道:“敢问前辈是否曾和一鲛人相恋,并诞下一女?”
他不卑不亢,但言语间难掩焦急。
花见雪沉默片刻,语气冷淡了些:“你们说的那树灵,已经魂飞魄散了。我只是暂时借她本体温养魂灵。”
她的目光扫过几人的面情,环手道:“我大概猜到你们的来意了。是不是那鲛人来捣乱了?”
唐梅颂:“还请前辈解惑。”
花见雪:“我没有入轮回。”她直截了当道,在唐梅颂一怔时接着道:“在世间漂泊千年,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她在等人。
等那轮回的爱人。
但她没有等到,她满大陆沉沉浮浮,在数十年前来到了这个拜渔村,彼时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远走,只能找了棵有灵气的树栖身。
那是一棵很大的栀子树,有着一个很傻的树灵,她的名字叫栀伏聆。
树灵总爱坐在别的大树的枝头,看着底下凡人来往,看他们轻嗅花香,看孩童嬉戏打闹,看恋人轻撷栀子戴在爱人耳畔。
那时树灵就会问不爱说话的花见雪,相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花见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她总会知道的。
“爱到底是什么?村头那对夫妇天天吵架斗嘴,却从不肯和离。”树灵疑惑道:“我在此地百年,看着他们从孩提吵到白发,日日都好似不耐烦,可最后却牵着手一起躺进了冰冷的棺材里。”
那是爱吗?
花见雪也说不清,爱有太多种表现,也有太多不同。
“你爱过人吗?”树灵问,言语间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爱着。”花见雪轻声答,若非不爱,又怎会摒弃轮回,甘愿流连红尘,固执地守着那点回忆兜兜转转。
“那是什么感觉?”
“甜,但干涩。”花见雪抬手接住一瓣落花,轻飘飘道:“沉重,却又甘之如饴。”
“真好。”树灵笑道:“我自诞生灵识以来,便总是一人。无人和我说话,也无人能看得见我。你出现的时候,我想和你成为爱人。”
但树灵少女颇为遗憾道:“可你已经有了爱人,我便不能打扰你们的。”
花见雪忍俊不禁:“你那不是爱。只是想找个朋友,我可以当你的朋友。”
“真的吗!那我们拉钩!”少女莞尔一笑,那是花见雪在那年盛夏里见过的最纯粹的笑颜。
花见雪成了树灵唯一的朋友,虽然对方话不多,但树灵依旧不减兴致,日夜与其诉说着过往百年的所见趣事。
几十载春秋对于树灵不过是一眨眼,但她对拜渔村外的红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恰逢人间听风节,她挥挥手告别,化作人身走入喧嚷中。
花见雪魂体抱恙,未能离树,但她清楚地记得,那夜圆月当空,远方传来清脆的风铃声,伴着树灵少女轻快的脚步。
少女在树下仰望她,脸色还带着红润和兴奋,她说:“阿雪,我好像找到爱人了。”
那是一个鲛人。
解救了没有钱袋的少女的困境,带她赏花点灯,带她遨游湖船,带她观世间繁华,人间灯火。
他们一见倾心,便就此沉沦。少女和鲛人在灿若朝霞的许愿树下挂上风铃,让风传递他们彼此的爱恋飘向未来。
花见雪看着他们牵着手,在晚阳下依偎。
也曾以为他们会这样走向永远。
为了不打扰,她也离开了,短暂的停留让她恢复了些许力量,便再次踏上征程。
然而来年听风节,她重回故地探望故友,却只看见光秃秃的树根。
十里栀子香、璀璨的笑颜,还有那洋溢着幸福的身影,不见了。
许是早有知晓自己的归宿,也猜测旧友的重逢,树灵留下了一封尘封在枯枝下的信。
“我已识人间喜乐,寻有爱人晌欢,亦有挚友见雪,此生无憾。不必为我难过,也无须责怪村民,若昭暮归来,还请告诉他,我们的孩子叫云辛,代我好好照顾她。”
“我见了信,便想着去寻那个孩子,只是不巧遇到了一个修为高深的红眸少年,他将我的魂灵打散,此后我陷入了休眠,直到你们将我唤醒。”花见雪回忆道。
“修为高深的红眸......”唐梅颂思忖片刻,道:“游书凝?”
赵漠承冷声道:“看来真是这圣子在搞鬼。”
唐梅颂拍拍他的肩,随即抬起眼,朝花见雪简单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如此,”花见雪点点头:“既然是为了她的孩子,我当然愿意帮忙。只不过——”她话锋一转:“我魂灵虚弱,得有灵物随时随地滋养才可离树。”
她这话说得让人一时难解,唯有岳不恣率先反应过来,他眼梢微动,视线落在唐梅颂身上,道:“这位花前辈想让宋施主收她为召唤灵?”
“不错。”花见雪颔首,她的声音飘渺似轻烟:“你既已成召唤师,待在你识海对我恢复大有益处。”
“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选择成为黑暗召唤师。”她似乎有些唏嘘。
唐梅颂张了张嘴,苦笑一下,随即拱手道:“那便冒犯了。”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佛教,本文私设,岳不恣有头发!有头发!!有头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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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树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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