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掌柜的话买了四物汤,但走出门后,将白芍扔进了河里,提着谢韫要的三味药回了家。
发带没有人动过,我莫名地松了口气。我本想要质问谢韫,结果他竟然睡了过去,我坐到床边看着他睡得不是那么安稳的脸,额头上仍然有少许冷汗,心里柔软了些,找来了毛巾泡了热水拧干,擦着他的额头、脸颊,在睡梦中他仍旧戒备,皱着眉抓住了毛巾,我抽了好几下都没抽回来,有些失笑,也不想弄醒他,就由他拿着了。
我掏出大夫给的方子,老老实实拿了药罐在谢韫门前熬药,这是个特枯燥无聊的活儿,加好水以后就是看着罐子煮,看得我目光迷离意识涣散,最终被一股浓郁的焦苦味熏醒了。
我还有些摸不着北,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我在给谢韫熬药,再一琢磨这味道,立马清醒了,伸手去拿罐盖,惊人的热度烫得我直接把盖子丢了出去,抓狂地拽住自己耳朵,也无法缓解那股灼热,我狼狈地呼着手,用舌头舔了舔含进嘴里,烫得我舌尖都有些痛!我又继续捏着耳垂,疼得嗷嗷叫却不敢叫得太大声,痛苦地咬紧牙,整个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团团转,却见谢韫靠在门框上,眼神里多了一丝情绪——像在看傻子。
我掐着灼痛的指尖,停止了狼狈的动作,故作矜持地看着他:“好些了?”
谢韫背过身去抽墙上的刀,我扭曲着脸含住手指吮吸,时不时呼一口,但谢韫很快就拔了出来,我捏紧拳头背到身后,扯出一个滑稽的笑容:“好得可真快啊。”
谢韫将刀在臂间擦了擦,找到了刀鞘,仔细地收了起来,这才有空到井边打了桶水放到我脚边。
我有些不敢相信,谢韫脸上都是不耐烦,别过头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是你。”
我如蒙大赦,立马将手插进冷水里,那烧心的灼痛才有了一丝缓解,谢韫走近了些俯身看我旁边的药罐,喃喃道:“你这个也不会吗?”
这个也不能说不会,只能说出了一点小意外,但是比起有人熬药熬睡着了把药熬干了,和锦衣玉食的少爷不会熬药把药熬干了,似乎后者不那么丢脸,我便懒得开口否认了。
谢韫难掩惊奇。
好在我刚才也只是糟蹋了一副药,他用布包着药罐的耳朵带去井边洗了起来,我看着他,难得我俩同在一个空间,他没有赶我,时机不易我跃跃欲试。
“你得的是什么病?等我回去,有不少名家好手,包你药到病除。”
他太沉默了,我不禁又道:“你是不是没有朋友!所以才觉得我对你这样殷勤都是图谋不轨。”
谢韫终于有了丝反应,他转过头来看我,我忽然福至心灵,我想他下一秒应该是要说他不需要朋友,我抽回泡得舒服了些的手,将手上的水珠弹到谢韫的鼻尖,谢韫睁大了眼睛错愕不已,像是完全摸不准我想做什么。
其实我也摸不准我自己,可能他确实不需要朋友,但我需要谢韫,他跟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别人只会看到他的冷硬,可我看到了他芯子里笨拙的温柔,让人想保护起来。
我靠近他,将重新发烫的手指贴在他脸上,迫使他看着我,只要他愿意认真看着我,他会明白我的真诚。
“……”谢韫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我被手指的灼痛折磨得微微颤抖,他才如梦初醒般握住我的手放在了凉凉的水里。
“一会儿给你上药。”
我心情极佳地笑了起来,试图趁热打铁拉近我们的关系,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刚一放上去,谢韫就绷紧了浑身的皮肉,我蹭了蹭,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好疼。”
谢韫总算没有反手卸掉我的下巴,稍微挪开了一些让我继续泡着,边往厨房走边交代:“别动,等我。”
我伸长了脖子望,谢韫做事利落得紧,也没一会儿就端了个碗回来了。我看着碗里黑乎乎的东西有些空白:“这是什么?”
凑近以后我闻到了泥土的气息,想来也不用谢韫告诉我答案了。他示意我把手拿出来,我又一次长了见识。
发烫的手指被湿乎乎的黑泥完全裹住,效果竟然不比泡在凉水里差,虽然脏了点,但好歹可以离开水行动自如了。
谢韫上完‘药’以后朝我伸出了手,我疑惑地想把我又黑又脏的手搭上去,谢韫咬了咬牙道:“银子。”
“哦哦…在腰带里塞着呢,你看看够不够。”
谢韫迟疑了两秒,还是伸手摸进了我腰带,药铺找回来的零钱没找到,倒是摸到了我掐了一截的发带,谢韫看了我一眼,我笑得乐不可支的,主要是他摸得我有点痒,我好不容易止住笑,挺了挺身子告诉他钱在这边,谢韫吓得跟遇到洪水猛兽一般退了好几步。
最终谢韫还是摸到了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这幅模样不太适合出门给人撞见,我想谢韫应该不至于把我丢下不管,我坐在井边一个小竹凳上等他,看到他提着膏药从门口回来时,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我好像找到了软化谢韫这块石头的方法。
他有些不好意思,明显地逃避着我的视线,指挥着我把手洗干净,给我重新敷上了药,忙碌完这一切,他又蹲过去刷洗那个药罐,我也跟了过去,低声道歉:“对不起,我本来想给你熬药的。”
他摇了摇头:“已经好了,不用了。”
我想到他冷汗涔涔无助蜷缩的模样明显不太相信,谢韫也不会给我解释那么多,只是别过头小声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击中,嘭地升上高空炸成了绚丽的烟花,那种感觉很奇妙,迫使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自从我手受了伤,谢韫就把我修行的活儿包揽了过去,他干得比我熟练,走起路来像一阵风,我贪凉,坐在竹凳上看他忙前忙后,汗水顺着他裸露的身上下滑,我笨拙地用其余的手指给自己梳理头发,这种时光惬意得可怕。
谢韫擦了擦汗,看我半天也没有扎好头发,便主动走过来,试探道:“要不要我帮你?”
我挑了挑眉,这事儿有点新鲜,以前都是婢女伺候,没了婢女我就自己伺候,让男人伺候还是头一回,但难得谢韫主动开口,我便点了点头,凝起笑容道了声多谢。
谢韫果然又有些无措,比起我胡来强硬地想要跟他结交,他更不能适应我客客气气得像个正常人。
他嘴里咬着我短了一截的发带,温热的手指穿过我的头皮,激发起一阵短促的电流,我舒服得闭上了眼,却敏感地察觉到严苛的‘修行’之后,他身上带着惊人的热度,我想到他大汗淋漓的模样,调转了头,那根发带垂到我鼻梁上,轻轻地晃动,我顺着看过去,对上谢韫认真的眉眼。
其实这么点小伤,我的手早就好了,但交换谢韫无微不至的关心让我有些上瘾,他逃避开我的目光,将我的脑袋掰正,发带拂过我的脸被他抽走,我不免有些可惜,因为他很快就帮我扎好了头发,又站得远远的了。
姨娘已经煮好了猪食,看到我游手好闲坐在这儿,不免瞪了我一眼,但已经没有先前刻薄,她撇了撇嘴:“骨子里还是少爷,且歇着吧,好了以后都要加倍补回来。”
我毫不在意地点点头,看向谢韫:“那我一个人可不行,韫哥儿可要搭把手。”
“你这孩子!”姨娘惯是心疼谢韫,见我要拖他下水,又不免责备地看了我一眼,谢韫垂下了眼睫道:“我想辞去赵哥那边的差事,多帮衬帮衬干娘。”
姨娘愣了一下,连忙点头:“也好,你跟柳随帮我去看着铺子,咱家也不缺那点。”
怎么就不缺了?给我拿药还要我掏银子呢!
这也是我不久后才知道,我没来以前,谢韫不仅每天都要‘修行’,早晨还要去码头卸货,帮着一个叫赵令的人看船,一般到了快午食,他才去一品香跑腿,一个人干两份工,但还是穷得叮当响,姨娘不知道,以为他存老婆本,但我用银子换了些有用的消息,谢韫把攒下来的钱,都捐给了寺庙,身上除了那把刀,估计什么也掏不出来。
但此时我毫不知情,有些幽怨地拿眼神批评谢韫,谢韫垂下了头,他的耳朵比身上的皮肤要白一些,此刻泛着显而易见的红,我咂了咂嘴,忍到姨娘打完水离开,立即道:“我把你当兄弟,你也跟他们一样来坑我的钱!”虽然这钱用在了我身上。
谢韫有些无奈:“改天发了工钱还你。”
我摇了摇头,少爷脾气上来了,“我想吃王婆家的肉饼,要炸得酥脆却不焦的,再给我撒点芝麻,我现在就要吃!”
谢韫点头应下,十分顺手地从我腰间拿了几个铜板,头也不回道:“记账。”
我摸着自己快要咧到耳后根的嘴角,得意洋洋地想,这下我们总归算是朋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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