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一点天份》
文/且之
Chapter 1
深秋，一场秋雨加重了寒露，落叶堆积在路边，飞驰而过的车辆溅起泥泞沾染在上面，预示着一场生命的终结。
郑相宜刚走出医院大厅，外面的雨势忽然变大，浅色的水泥地被快速染深，路上的行人都跑了起来，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虽是下午，大片乌云笼罩在整个城市周围，萧瑟而起的秋风吹起郑相宜的黑色外套下摆，整个城市笼罩在灰色气氛中。
她原本是出来给奶奶买粥的，粥铺离这里并不远，她思衬一番，决定不折返回去拿伞，她拉紧外套拉链，双手遮盖在头顶上，在雨中奔跑起来。
刚跑了没几步，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接听，紧密的雨滴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一滴一滴往下滴着水，她也不顾上其他的了。
“喂？”
郑父沧桑的声音从听筒那边缓慢传来，一字一字捶在郑相宜的心头。
“你奶奶……走了。”
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前几分钟她才刚从病房离开，奶奶的生命体征还很平稳。
“怎么会？”她喃喃开口。
“回来吧，见你奶奶最后一面。”郑父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那头。
听着电话里嘟嘟声，郑相宜机械地放下手机，低下头盯着地面上的水洼，眼泪开始不自觉的一滴一滴往下掉。
虽然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她怎么也不想到这一刻会来的如此之快，心脏似被利器深刺了一下，血淋淋的滴着血，握着手机的指尖直发麻，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噬着，郑相宜停下奔跑的脚步，僵硬地站在马路一旁。
郑相宜心里那根唯一紧绷的弦，断了。
大雨毫不吝啬地倾泻而下，弥漫的白色水汽将整个世界笼罩在烟雾之中。
穿梭而过的车辆鸣着喇叭呼啸而过，溅起巨大的水花，随后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生怕这个愣在原地的女生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许默坐在车里，双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靠着椅背的身体慵懒又笔直，刚刚将许父许母送下车，正准备找停车位的空隙，突然瞥见了站在雨中的女人，他眉心微憋起来。
那身影太过熟悉，让他无法忽视。
这么大雨，不知道躲起来愣在那里干什么？
他先是将车倒了一把，完美地停在车位上，随意在副驾驶空柜里拿了一把透明的雨伞下了车，这把伞还是上次郑相宜做他的车拉下的。
他走近她的时候故意发出些声音，想让郑相宜自己发现他。
皮鞋踩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前方的女人依旧无动于衷地站在那，仿佛丢了魂。
放下的眉头又紧皱起来。
郑相宜的刘海此刻紧贴在额间，一夜未眠的她脸色发黄，乌黑的黑眼圈显露在眼睑下方，简直是狼狈至极。
直到头顶上的雨不再落下，而前方水洼上方的涟漪愈来愈大，她才恍然回神。
一把透明雨伞此刻被撑在她头顶正上方，思绪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中，连转身这个动作似乎都忘记如何去做。
“喂。”男人淡淡的嗓音从身后方传来，唤起了她的一丝注意。
脑袋像年久失修的零件般，缓慢僵硬地转向一侧。
对方无比熟悉的面容映在她的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断了线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下。
许默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双眼通红，眼神中看不到一点一丝的生机，他心脏停了半拍，没等他开口询问，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已经传来。
“许默，我没有奶奶了…我没有奶奶了……”
她再也忍不住嘶声痛哭起来，整个身子仿佛失去了骨头，下一秒就要跌坐在地上。
许默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手中的伞也被丢落在地上。
雨滴迅速敲打在两人的身上，许默也怔愣了一瞬，明明前几天才收到老人住院的消息，怎么今天就……
偌大的雨幕掩盖住了男人湿润的眼眶，他双手搀扶在郑相宜的肩膀处，防止她身子下落。
一席黑色大衣已经不成样子，被浸染的地方已经往下滴着水。
雨势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医院门前的行人撑着伞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散发着笑容，仿佛泪水都被雨滴所取代。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的哭声由一开始的歇斯底里逐渐变成低声抽噎，路过的行人都对马路旁这对男女投来了异样的眼光，同情着，好奇着，恍若他们正在经历着什么悲惨事件。
许默把手轻轻地放到她的后背上，一下一下的帮她顺着气，直到抽噎声没有那么频繁，他一手将她半揽在自己身边，另一只手拿起了被扔在地上的雨伞，撑在了她的头顶。
虽然于事无补，两人都已经变成落汤鸡，但是他还是不想让她淋一点雨。
郑相宜双手掩面啼哭，紧皱的五官还是暴露出她的痛苦，下不完的雨，流不完的泪，都汇集到一起。
到达病房的时候，里面的床铺已经变得空荡一片，护士正在打扫卫生，仿佛上一个住在这里的人从未存在过。
明明上午奶奶还躺在床上跟她说着话，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肿的像两个核桃般的双眼无神的望着某个方向。
许默的母亲刘霜见两个孩子浑身湿透，默默地转身去护士站要了两条干净的毛巾，一条递给了许默，另一条她亲自走到郑相宜的身旁，用指腹擦去了她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珠。
“相宜啊，奶奶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痛苦。”她一边柔声地说着，一边拿毛巾盖在了她头发上，轻轻地擦拭着。
郑相宜没有任何动作，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破碎不堪。
过了许久她机械的出声：“奶奶在哪？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刘霜抚摸着早已冰凉的一双手，心疼的表情在她脸上具象的体现出来，
“在太平间，殡仪馆的人一会就来，你爸也在上面。”
太平间里阴冷无比，排风机呼呼的吹着冷风，寂静的空间里只有它不断的发出声音。
裸露的皮肤接触到冷空气瞬间就颤栗了一下。
郑相宜脚步顿在了原地，距离进去只有一步之遥。
跟上来的许默悄悄地停在她身后，他知道她在害怕。
小时候她就特别害怕看鬼片，许默每次都能将她捉弄哭，百试不错。
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咫尺，正当许默想向前一步带她进去的时候，前面的女孩儿脚步动了。
即使前面是地狱，她也要闯一闯。
郑父站在一个床位旁边，静静地矗立着，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郑相宜缓缓走到床边，伸向白布的手被郑父拦住，嘶哑不堪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
“你奶奶特地嘱咐，不让你看见她这副模样。”
“奶奶……”郑相宜低声呢喃，不会再有人回应她。
床位的轮廓在她眼里渐渐模糊，直到与黑幕融为一体，她倒在了老人的旁边。
——
梦里的场景光怪陆离。
她梦到了奶奶，奶奶两眼眯着笑，手里端着做好的红烧肉招呼着郑相宜还有站在她身后的许默。
奶奶还带他们去了茶庄，临走的时候无论她怎么呼喊，就是找不到奶奶。
下一秒，场景转换，周围的啼哭声响彻在自己脑海里，她被郑父抱在怀里，懵懂不知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年轻女人，消瘦的脸颊让她双眼凹陷下去，看向父女俩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眷恋。
四岁的郑相宜对自己母亲的记忆并不多，周围人的哭泣声让她心生畏惧，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梦里的妈妈格外清晰，长大后的郑相宜哭着问她为什么这么早离开自己。
对面的女人只是淡淡地笑着，然后消失在她面前。
她挣扎着醒来，两行泪顺着眼角浸湿在枕头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上方的天花板。
年少的她并不懂死亡的含义，母亲的离世并没有对她造成心理上的创伤，但是对于奶奶去世这一事实，她无法接受，困顿和崩溃直击内心。
许默见她醒来，将床头上的水递给她。
郑相宜没有胃口，浅浅抿一下就想放下。
“再喝点，医生说你急火攻心，加上淋雨发烧才导致的晕厥。”
味觉丧失，明明只是喝水，口腔中却弥漫着苦味，许默见她神情苦涩，便也没再强迫。
“许默，我梦见奶奶了。”
“她给我们做红烧肉，还带我们去茶庄玩”
……
“但是，我在茶庄里怎么找她叫她都找不见……”
“你说，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支离破碎的声音像是在不断寻求着安全感。
许默神情复杂的看着她，眼中沾染了一丝怜惜，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几根柔软未打理的头发散落在额间，磨平了他的棱角。
“奶奶是去茶庄里找爷爷去了，怎么会不要你呢？”
他不太会安慰女孩子，只能凭着心中所想去说。
女孩儿恍若未闻，自顾自的呢喃：“奶奶去世前拉着我说了很多话，还说早就已经把茶园过继给我。”像一个机器人般机械叙述着自己想说的话。
“那是她最爱的茶庄，我不能让它就这么倒下。”
奶奶昨天还拉着她的手说着话，说她还有两个心愿。
一是希望她的宝贝孙女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二是希望茶庄能够恢复生气，继续经营下去。
自从郑相宜的母亲去世后，郑父郁郁寡欢，选择南下去做生意。奶奶心疼孙女，专门去照顾郑相宜到上大学，才重新回到乡下茶庄。
哪怕是茶庄快要倒闭，她最终也是选择将它过继给郑相宜，哪怕卖了也能保她后生无虞。
郑相宜盯着天花板出了神，良久，她喊了一声许默。
许默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到她脸上，低声应答着。
病房里静的落针可闻，窗外的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略显清冷的秋风吹到室内，吹散了许默额间的碎发。
没有等到回答，他感受到凉意之后起身去关窗。
郑相宜静静地扭头看向他，背对着自己，一席黑色冲锋衣，宽阔的臂膀将光线挡住大半，仿佛空中的淡淡星光，遥远不可及。
关窗不过顷刻，他便回头冲自己走来，光的阴影将他面部轮廓勾勒的越发立体，一双璀璨的桃花眼与病床上的女孩对视。
下一秒，郑相宜缓缓开口：
“许默，我们结婚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