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鹤回来得比所有人预料的早得太多，以至于自认为准备得大差不差的江家主君，也就是江云鹤的父亲江柏礼措手不及。
“真是不懂规矩，哪有如此鲁莽在日暮时候登门回府的……”一大家子晚饭还没吃完，便听得门子来报，向来谨守规矩的大公子江天阔骂道。
若是只有一个江云鹤，怠慢些也无碍，但是她毕竟带着祖父的棺椁，若是不立刻相迎，那就是大不敬了。
大夫人储绣纭叹道:“阔儿，休得无礼。”
江天阔冷哼一声，显然并不放在心上。
江柏礼净了手，招呼众人道:“大家都打理好，随我一道迎将军回家。”
这个时候，街上空落落的，江云鹤依旧一身短打，站在夕阳里，影子斜而长，青鸾也标标志志地立着，她捧着骨灰盒，直视着陌生的府门。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簇拥来一群穿着各色的人。
她一个也不认识。
不过江柏礼一眼认出了她，原因无二，江云鹤，简直跟江崇亮一个模子刻出来，连那脊骨，都一模一样。
目光流转，并未见到棺椁，只看到江云鹤捧在怀里的的木质方盒。
江云鹤跪在地上，将骨灰盒捧得高过头顶:“父亲，请迎祖父入陵。”
*
魂归故乡，荣归故里。
次日，江家人迎江崇亮入陵，一程低调。
在江云鹤看来，整个江家安静得很，所有人说话都是低语，三步之外便听不清了。当然，寻常不会有人主动同她说话。
关于不祥之话，江云鹤其实不太清楚，祖父从来不会同她说这些，而她离家的年纪，尚不记事。
只在她十岁时，曾问起祖父，为何她从小便得离开父母身边，那时候祖父拉着她去较场，那里眼界开阔，有许多兵士在此训练。
在一片肃穆中，祖父指着遥远的方向:“云鹤，你的命格太过贵重，只有这塞北英魂在之处能压得住。”
后来渐渐长大，她也就慢慢知道，也许，那不过是安慰她哄诱她的话罢。
“三小姐，主君叫您。”面生的丫鬟传话道。
江云鹤收拾好有些混乱的心绪，出门时丫鬟已经不在，她并不能认清江宅的路，但也只能猜测着摸索着，等到江父在处，已然失了礼数。
“父亲。”她躬身行礼。
眼前的男子虽已过不惑之年，脸上却没什么沟壑，不带笑容，神色肃穆。
“云鹤，你祖父走之前，可有说过什么？”
其实除却江云鹤十三年未归，江崇亮也是，她不太清楚自己这位父亲到底在想什么，便问道:“父亲问的，是关于父亲您的话吗？”
江柏礼盘着佛珠的手顿了一下，还是面无表情:“是。”
江云鹤摇头:“祖父并未交代，大概也……无甚交代的吧。”
“既如此，下去吧。”江父没再说什么，大概也是无话可说。
江云鹤顺从地退下。
*
起初，众人忧心江云鹤归来后会引发风波，然而最终他们发觉，这种忧虑纯属多余。江云鹤虽身在家中，但实则与未归毫无二致。
江云卿，江云鹤的二姐，忍不住去寻了母亲储绣纭:“母亲，真的不管三妹吗？”
储绣纭出身书香门第，本来是不信所谓鬼神之说的，奈何多少事都发生在她身上，由不得她不信，故而虽是亲女，其实毫无亲情可言。
“云卿，三月后便是你出嫁之日，我是真的担心，她回来，会出岔子。”
“可是，云鹤到底是我们的家人，她自小离家，只和祖父亲近，如今祖父去了，她岂不是一人独行孤立无援……”江云卿是个软性子，见不得人不舒服。
储绣纭却狠下了心:“不必管她，她在塞北那么多年，心胸自是和你不同，我们，早就和她不是一路人了。”
江云卿劝说无法，只得放弃。
*
江家本来是武将世家，三代为将，断在江父这一代。江崇亮有三子一女，长子江柏礼，现任右相，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有一子二女；次子江柏辰，在工部任职，官阶五品，有一子一女；三子江柏寒，在兵部任职，官阶四品，只有独子；幼女江梅洢，远嫁给了蓟县县丞。
江柏礼长子，如今江府大公子，已有妻子，江二小姐三月后将嫁礼部侍郎之孙。
其实这一大家子，江云鹤并不在意。就像江家人对她没有亲情，她对江家人也没什么情感，毕竟十三年，从三岁到十六岁，她一直都是在祖父的呵护下长大的。
这个家不能久待，不过江云鹤想了想，还是等二姐出阁了再走吧，她还是想回塞北。燕都虽然繁华，对她而言，实则太过拘谨，那排布密集的楼宇屋舍，哪里比得上塞北的广阔风景。
这样想了想，江云鹤也就释怀了，反正左右在这燕都待不过半年，何须管那么多旁的。
“三妹妹。”
江云卿款款走来，她穿着素净，只用了一支梨花簪子簪发，整个人清瘦得紧。
“我见门敞着，就自作主张进来看看，不知妹妹住得是否习惯，可有什么缺少的东西？”她的声音也很温柔，倒叫惯听将士们粗言粗语的江云鹤不太适应。
江云鹤忍住没抓头发，笑道：“多谢姐姐来看我，家中条件好，并不缺什么。”
江云卿自然知道这么多年来江云鹤都在塞北，边地环境恶劣不说，人们的生活也没那么多讲究，想来是粗糙得紧。不过她到底与这妹妹不熟，也只能客气两句：“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对了，我叫人给你量量身围，给你做几件新衣裳吧。”
她也没有明说，哪有世家小姐作这身打扮的。
江云鹤倒是不知晓这其中弯弯绕绕，只当是为她好，便高兴地笑道:“多谢姐姐了。”
“如此那姐姐便不打扰了，下午自有婆子来，还请妹妹暂且待在屋里，别找不到人了。”江云卿福身退了出去，屋里便又只有江云鹤一人。
下午果有婆子拿了绳尺过来，一言不发地量好身围就走了，江云鹤也没个人能说话，在屋里待得憋闷，料想应该也没她什么事了就决定出去逛逛。
燕都城内非有召令的人不能骑马，江云鹤是个惯爱骑射的，在塞北每天都得骑上至少半个时辰。她便牵了青鸾询问门房:“燕都可有能骑马的去处？”
门房有些怔愣，从未有人问过这个，如今江家人都是文官，并不会有人找地方骑马，他想了半天，才道:“燕都城外有个赛马场，不过想去的话需得在白家庄买票。”
江云鹤点头:“多谢。”她于路再问问路上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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