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皮依着女主人的话再度仔细观察他们身后的家具，果然发现它们的细节并没有乍看起来那么华美，也没有他在螃蟹那里看到的沉凝质感。有些应当奢华的位置做了哑光，还有些应当低调的部分偏偏亮得像一片廉价塑料。
“对了，你是来这里散步，还是——”男主人看着鬼皮消瘦的脸问。目光滑过鬼皮身上的衣服时，他的目光微微一闪。
鬼皮身上正穿着绿区某人的衣服，虽然是淘汰下来的旧衣，但月光下依然能看出价值不低——白区人多拼命奋斗，绿区人则有更多社交，衣服自然便成为应酬中的第一张名片。
“我……”鬼皮也望向自己，心里暗自后悔来到这里之前没有换装。他刚刚认识这对夫妇，是否应该说真话呢？！
“……我明天就要进入公寓了，我想在此之前看看‘安全区’！”
鬼皮踌躇许久，今晚观察到的东西、之前生死一线的经验，以及无处存身的漂泊感在脑中纠缠做一团。但今晚月色很温柔，那对夫妇的鲜花也触碰到鬼皮最柔软的部分，所以鬼皮决定相信能种出如此灿烂花朵的人！
“公寓里的争斗让我疲倦，但我也不想适应荒野生活……所以我想看看能不能……”
“哈哈，‘安全区’从不拒绝任何人到来！”男主人颇为豪爽地在窗户后张开双臂，“我们欢迎任何人，只要那人憧憬安稳的生活——只是，至于是否能真正踏入‘安全区’，还要看你最后的运气！”
“想必你早已熟悉，公寓的房间同区会随机移动。我们虽然想出办法将自己人的区域连在一起，但白区其他区域与我们仍然存在随机！”女主人在一旁善解人意地解释。
“是这样。”鬼皮低下头思忖。所谓“运气”或许可以去试着求求公寓管理员，既然“安全区”并无绝对门禁，鬼皮入住“安全区”应当没有问题。
可是连日来经历的一切将鬼皮变得更加敏感。他总觉得眼下的情形太过顺利，这样突如其来降临的好事反倒使他惴惴不安。
“朋友，既然你想进入‘安全区’，方便告诉我你之前是做什么的吗？！”男主人又看了一眼鬼皮身上的旧衣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变得颇为严肃，“毕竟我是安全区里负责调度以及掌管大家财物的人！”
“你就是……”鬼皮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幸运，随便走走就碰见了安全区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男主人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了，女主人则在他说话的同时交叠双手退在一旁。
“我是——”鬼皮停顿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白区第一骗子的同盟或者徒弟？那他还能进入安全区吗？！
“我是教师！”男主人见鬼皮迟疑更加警惕。情急之下，鬼皮突然记起储存的知识，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教师？！”夫妇二人闻言再度对视，脸上露出微不可察的惊喜。
“请问是教授什么学科呢？”男主人立刻尊敬地向鬼皮微微弯下腰，比方才更加谦逊温和。
“我是……私教！”鬼皮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你大概看得出来，我来自绿区。绿区的人……”
鬼皮正准备吹嘘一番，男主人却突然拍了一下手。
“原来是这样，难怪蜜蜜总说他跟不上学校的进度，原来绿区人的师资便同我们不同！”男主人恍然大悟，用热切的目光望向鬼皮。
鬼皮还是第一次知道公寓里竟然有学校，而且根据男主人的话，学校里似乎并不将学生们按照区域分开。
“老师常年私教，还不知道吧？虽然我们属于公寓中的租客，但出生的孩子却不在此列。公寓会为所有孩子，包括公寓外的孩子提供学校，同时赋予他们一次选择是否成为租客的机会！”男子有点焦躁地搓着双手，看着鬼皮欲言又止。
“如果有机会的话，是否能请老师为我们的蜜蜜上课呢？！”女主人嗔怪地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男主人，着急地上前几步向鬼皮询问，“虽说公寓名义上赋予每个人一次选择的机会，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如果成绩太差，就只能走‘龙生龙，凤生凤’的老路；如果成绩普通，强行将他们送到绿区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受人驱使、被人折磨；只有拥有第一名的能力，才能在绿区里受人尊敬，挑选一门好亲事，一飞冲天！或者落地生根，期望下一代能更上一层楼！”
“这……”鬼皮张张嘴，他很想对女主人说他作为一个新人，只用了很短时间便进入绿区，而绿区也并非她所想那般美好……但他看着女主人灼亮的双眼，知道她绝不会相信这个故事！
但即便相信也于事无补，谁会用亲生骨血的命运冒险呢？！
“您不愿意吗？”男主人此刻冷静下来，盯着鬼皮的双眼竟微微发冷，仿佛螃蟹发怒的模样。
“我尽量！”鬼皮不得不敷衍男主人，他的目光令鬼皮浑身发冷，鬼皮凭直觉便知道男主人并非单纯恐吓——只是不知道他会怎样动手。
“最后还是要靠运气，对吗？”鬼皮对他们摊开双手，甚至在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
“您这样的好人，一定会心想事成！”女主人顿时笑了，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盒精致的鱼子酱，装在花篮里抛向鬼皮，“这是见面礼，相信您一定能看出我们的诚意！”
鬼皮接过篮子，怔怔地看着躺在鲜花丛里的鱼子酱。他记得在螃蟹的房间里见过这种东西，当时他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螃蟹就笑着说卖了他也换不来一勺这种鱼子酱，螃蟹自己也不过靠着它装出必要的品味。
“些须礼物，不成敬意！”男主人投向女主人的目光里简直要冒出火光，鬼皮看见一条青筋浮现在男主人额角。但男主人转过脸来，面对鬼皮的仍然是一张无比灿烂的笑脸。
“内人说的对，您一定会心想事成！”
当天晚上，鬼皮坐在与“安全区”一墙之隔的公寓外，对着月光慢慢品尝他今夜唯一的食物——一罐在绿区里价值连城的鱼子酱。如果他现在仍然身处绿区，他可能很快就会因品味而被人看重。可在白区，这罐鱼子酱不过是同面包一样的凡品——至少鬼皮会这样想。
不过，当天晚上，鬼皮并没能在月光下拥有一个浪漫而完美的梦。他的肠胃可能无法消化这么珍贵的东西，以至于第二天早晨，鬼皮的脸色几近有点发青，连管理员也被他的憔悴吓了一跳！
“你还好吧？”管理员习惯性地走向茶具，想了想又转向另一个方向，为鬼皮倒上一杯颜色漆黑的液体，仔细闻闻其中还有药材的味道。
“还好……只是明白了富豪的美味可能对我而言是泻药！”鬼皮揉了揉疲惫的脸，泛青的脸被手掌拉长，眼眶发黑，好像恶鬼一样。
“呵呵，一分价钱一分货，你总得用生命或者痛苦记住这一点！”管理员把那碗药汤凑在鼻子下闻闻，闭着眼睛仔细品味一番，又从另一个罐子里捻起一点古怪的粉末倒进去，“如果没有硬币，要么选虚荣，要么选活着！”
说着，管理员走到鬼皮面前，将手里的药汤递给他，回手拿掉了药汤里的勺子。
“说的也是，我当时只看那是平日想也不会想的珍贵食物，就……咳咳！”鬼皮茫然地瞪大双眼看着药汤，头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记起药汤还在口中，赶紧奔出去吐在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鬼皮捂住嘴，麻木从舌头上扩散开来，直冲天灵，原因只有一个字——苦。
“药。”管理员用两根手指摸着下巴，看着鬼皮的眼神如同在看实验用小白鼠，“这是你今天和以后的药，喝下去你昨天的症状就好了！”
“哦……”鬼皮面无表情地看看还紧抓在手里的药汤。
“难道你怕苦味？”
“不，我怕死……”
看着药汤，鬼皮皱了一下脸。但出于对管理员的信任，他仍然端起药汤一饮而尽。
“所以你真的不怕我下毒？”谁知鬼皮药汤刚刚落肚，管理员竟然在一旁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我相信你。”半晌，鬼皮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瞪着管理员干巴巴地回答。
“若是药汤尚未下肚，你还会这样回答吗？”
“……”
鬼皮呆呆地看着管理员，不知道管理员究竟是责怪他还是想告诉他什么。
“所以友好是经过衡量之后的结果，任何时候都不要因为信任而失去判断！”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次，鬼皮觉得管理员的话意有所指，却无法弄清其中的确切含义。
“想为生活添点乐趣。”可就在鬼皮以为找见空隙，可以窥见前途里的秘密之际，管理员却又讳莫如深，仿佛狡猾的蛇一般缩回了洞里。他用一双带着笑的眼睛打量鬼皮，瞳孔里呈现出的是一只待宰羔羊。
“观看小白鼠在迷宫里挣扎彷徨时，观察者未必只能感受到其中获得的数据，也可以感受到未能亲身参与的遗憾在小白鼠的痛苦里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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