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藤倏然起身，脸上兴奋的表情如蒙大赦，他热情地伸手招呼鬼皮:“快来，尝尝内人的手艺，安全区里可没人不夸她！”
鬼皮正要随他走向餐桌，一个男孩不知从哪里走出来，抢先向餐桌走去。鉴于公寓规则，这个男孩应该就是常青藤夫妇的儿子——蜜蜜。
蜜蜜生着和父亲一样白皙清透的皮肤，眉眼似乎也清秀，可惜原本不错的脸却被一层阴郁蒙上了灰色。在那层控制一切的阴郁之下，他的表情冰冷僵硬，略厚的嘴唇，看起来倔强且木讷。
由于从珠子身上学来的“骗术”，鬼皮已经进入了“教师”的角色。鬼皮知道不该如此形容一名男孩，他或许只是内向，可“阴郁”二字如同黑白的霓虹灯一样在鬼皮脑海中闪烁，以至于鬼皮竟然想不起其他词语。
但就在蜜蜜无意间看向鬼皮和常青藤时，鬼皮竟被他的双眼照亮了。宛若转过山角骤然相见的一捧清泉，蜜蜜的眼睛清澈透亮，还含着一丝浅浅的惊喜。
怎么回事？！鬼皮刚刚还以为他是内敛而缺少灵气的孩子。
过了几秒，鬼皮发现蜜蜜看的是二人身后花园般的布置。鬼皮在他的眉眼间瞥见牵牛花的模样，大概他和妈妈一样喜爱花朵。
“蜜蜜！”常青藤不满地盯着他，又稍稍看向鬼皮，好像是暗示蜜蜜向鬼皮打招呼，又好像担忧鬼皮对蜜蜜的无礼心生厌恶。
蜜蜜却不答话。鬼皮看见蜜蜜眼里的清澈萎缩变黑，他又低下头，继续走到餐桌旁，径直坐在凳子上。
“你……”
常青藤的脸一阵发青，眼里甚至迸出凶光。不过他很快便记起鬼皮还在身旁，连忙又向鬼皮讨好地笑笑。只是由于表情转变太快，青色的脸色加上勉强挤出的笑容，让常青藤的脸好像被玻璃挤扁了一样。
鬼皮敷衍地点点头，赶快将脸扭向一旁。他大概一生都会在噩梦里看到这张脸。
也多亏这张脸，鬼皮突然发觉两人刚刚就坐的椅子后面居然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与两人周围色彩斑斓的装饰形成了鲜明对比。
“夫人！”
鬼皮身旁的常青藤似乎说了这样一句，但鬼皮没有在意。他想走过去看看，色彩斑斓的装饰后好像藏着更多东西。
可鬼皮还没有挪步，牵牛花便迈着优雅的脚步，不动声色地拦在他面前。宝石般的双眸嵌在吹弹可破的脸上，如她的儿子一样照亮了鬼皮，而她比蜜蜜更多了一层魅惑。
“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牵牛花靠前一步，鬼皮下意识地落下目光，这才意识到她穿着抹胸裙，而鬼皮的目光不偏不倚……鬼皮吓得赶紧挪开目光，手足无措地朝餐桌走去，还没落座鼻尖就红了。
谁知鬼皮坐下后，发现蜜蜜正死死盯着他。本打算装出“为人师表”的鬼皮刹那间想要起身逃开，但一只冰凉的手早按在他膝盖上。
那只手力气不小，全然看不出属于沉默阴郁的蜜蜜，鬼皮被按在凳子上没能起身，而常青藤则已经入座，好像并没有发现蜜蜜的动作。
一阵诱人的香气在面前散开，牵牛花已经戴上了一条围裙，眨眼间便将一桌美味佳肴铺开在其他三人面前。围裙后的抹胸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动作，牵牛花动作温柔地打开电饭煲，把粒粒饱满的米饭盛在碗内。先递给客人，然后是丈夫和儿子，最后一点才留给自己。
待她回到餐桌前，碗里早已放满了常青藤为她夹的菜，满满地在斜照进来的阳光下散发出仿佛爱的光晕。牵牛花对此并不惊讶，但依旧露出漂亮的笑容，她款款入座，熟练地将儿子喜欢的菜放到他面前，把客人要喝的酒倒满了两个小酒杯。
“不不，我不擅饮酒！”鬼皮的目光在三人脸上飞快地转了一圈，急忙起身推辞。
“也好！”常青藤想了想，起身对妻子吩咐，“换茶吧，下午老师还要先和蜜蜜熟悉，顺便测试一下他的学业！”
“这……”鬼皮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他想以“自主安排教学计划”为由推脱，但桌上竟无人理会他想要说话的眼神。牵牛花起身倒茶，蜜蜜一直低头咬菜，常青藤则握着酒杯发呆。鬼皮盯了常青藤足足几秒，常青藤却恍若未闻，倒是主动上前接过了妻子手里的茶壶，亲自为鬼皮倒了茶。
“敬老师一杯！”常青藤虔诚地端起茶杯，喝茶同喝酒一样豪爽。
鬼皮赶忙起身还礼。常青藤的态度令他十分不快，可他此刻眼里的真挚又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破绽。
除此之外，常青藤夫妇的餐桌如童话般完美。夫妻相敬如宾，互致爱意，餐桌上静静流淌的时间有糖果的味道。常青藤说话的时候，牵牛花便微笑着静静聆听，平和的神情让常青藤愈加眉飞色舞，兴致最高处常青藤也开始变得幽默，一连说了许多趣事。
鬼皮偷眼看蜜蜜。蜜蜜虽然仍低着头，脸上也已不知不觉多了几分笑意。餐桌上和谐的气氛仿佛让酒席也更加耀眼夺目。
餐后，常青藤夫妇手牵手收拾碗筷，忙碌而亲密的模样不知羡煞多少热恋的情侣，宛如一幅漂亮的油画。
鬼皮坐在餐桌后的一张椅子里，晒着午后的太阳，专注地欣赏着夫妇二人的背影，只觉得看着他们也是一种享受。
阳光晒得他有点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之间，鬼皮看见蜜蜜并没有离开餐桌回到自己的事情里，而是在凳子上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像真正在欣赏一幅画一样。
“你在做什么？”
鬼皮忍不住好奇。他是外人，自然可以觉得眼前美景如画。可蜜蜜看的却是亲生父母，谁会将活生生的父母看成一幅画呢？！
“我在享受梦寐以求的亲情。”蜜蜜转过头看鬼皮，漆黑的眸子里深邃得什么也看不到，“这是我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那种美好离得再近也触摸不到，因而也不会压在身上！”
“那我——”鬼皮隐约感觉到他的问话有点鲁莽，歉意地欠了欠身。
“你打断了我今天最美好的时光。”
蜜蜜没有接受鬼皮的歉意，他径直起身打断了鬼皮的话，自顾自地向一个阳光照不到的位置走去。鬼皮看见他从靠近墙的位置掀起一片黑色的“门帘”，而后钻进了一片柜子一样的空间里。
鬼皮突然有点清醒了，他意识到蜜蜜刚刚打断了他今天对常青藤夫妇一家最美好的幻想——是作为报复吗？
“老师，等一下就可以开始测试蜜蜜现在的学业了吧？！”鬼皮正盯着蜜蜜消失的方向发呆，身侧骤然传来常青藤的声音。
常青藤问话的时候语气尊敬有加，可他离鬼皮实在太近了，身影犹如展开的树枝笼罩在鬼皮头顶，自然而然地充满压迫感。
鬼皮顺从地点点头，他原本也已经决定遵从常青藤在餐桌上表达的意愿。
同时他又担心地瞥了一眼蜜蜜消失的位置，凭直觉那似乎是个“不能见光”的地方。
可当鬼皮在常青藤的陪同下走到蜜蜜的书桌旁时，蜜蜜早就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了，好像从未去过其他地方。
“老师，开始测试吧！”
常青藤竟然拉过一张椅子，充满期待地坐在蜜蜜的书桌旁。
鬼皮顿时一阵紧张，看来常青藤确实对蜜蜜的十分关心。“确认身份”只是第一步，现在要测试的是鬼皮身为教师的“技能”，但鬼皮根本没有授课的技能。
好在现在只是对蜜蜜进行测试，鬼皮倒是记得许多各科试卷。
“您之前应该为蜜蜜请过不少老师吧？”鬼皮想了想，试探着问常青藤。
“呃……老师，这些您都不必管。现在您是蜜蜜的老师，只管放手做！”常青藤停了一下，大度地挥手。
“学校里不允许教师私自授课，爸爸说我们一定得是安全区里最守规矩的人！”蜜蜜从旁对鬼皮解释，只不过这句解释与常青藤的话相比颇有出入。
常青藤坐在蜜蜜对面，鬼皮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看见了桌面上他紧握的拳头。
“那蜜蜜，你的同学……”鬼皮感觉有点不妙，可现在生死攸关，只好委屈蜜蜜，“你的同学住在白区还是绿区？”
“绿区，爸爸特地为我选的‘精英班’。”蜜蜜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常青藤，好像一只害怕巴掌的蚊子。
“老师，您知不知道红区的人都在哪里上学？”常青藤没有理会紧张的蜜蜜，抬头问鬼皮，眼睛里盛满了令鬼皮不敢直视的渴望。
“他们……”
鬼皮看看缩在另一边的蜜蜜，心里知道连胖子的一个普通手下都能轻松胜过他，他根本不可能真正与红区的同龄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然而从古至今人们的梦想只有两个字——“平等”，就像现在常青藤渴望的，即便他得不到也想身边最亲的人中有人得到，而不是被人诟病的、做一个蹭吃蹭喝的懒汉。
那不符合人性，现在根本没有典型的懒汉，这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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