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鬼皮准备就此回去,正向邀他喝酒的众人推辞之际,一阵清爽的风却拂过面颊。
邀请鬼皮喝酒的众人却纷纷侧目,撇着嘴,带着鄙夷的神色散开了。
安全区里还有谁会如此我行我素呢?!鬼皮心中一动,向微风吹来的方向寻去,终于在一扇敞开的窗前见到了蜜蜜。
蜜蜜侧坐在窗边,迎着窗外静谧清冷的月光,脸上成熟的表情仿佛已是成年男子。
他没有发现鬼皮。鬼皮从远而近靠近他,他的目光并没有一刻落在鬼皮身上,好像化成了风围绕在外面的女孩身旁。
鬼皮静静地走到另一边,透过脏兮兮的玻璃观察那名融化在蜜蜜眼里的女孩。
女孩一头及腰长发,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她显得文静漂亮。但此刻她坐在紧挨着房檐的位置,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夜风阵阵,乌黑发丝之间,脸上的神情冷峻而骄傲。她身上的衣服在月光下流光溢彩,淡淡银光仿佛将月光披在肩头,一望而知不是这里的人。
鬼皮记得方才蜜蜜从面前经过,嘴角的笑容宛若真正的蜜糖。但现在他拘谨地看着女孩,悬空在走廊的双腿自由自在,落在女孩脸上的目光却可望而不可即。他好像有点怕女孩,同时又牢牢地被她钉在窗台上。
鬼皮回头看看头顶那盏亮得可怕的灯,灯火里飞蛾依旧前赴后继地扑过去,撞击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抖。
飞蛾死了,灯火仍会在,并不会为飞蛾落下一滴泪。
鬼皮又抬头瞧了一眼月色,在心里长叹一声,知道今夜只能无功而返。
和当时初遇金鱼的鬼皮相比,蜜蜜显然成熟聪明得多,至少他知道那女孩只可远观,死也不肯再走近一步。
安全区里,蜜蜜是可以胡闹的小王子,而女孩的所在显然超出了这个范围。小王子永远不会在贫民中诞生,所以许多野史都喜欢深挖主角背景。
不过即使如此,蜜蜜仍然只是尚未从学校里走出的少年。如果此刻打扰,除了不会像野兽一样乱发脾气,恐怕也无法决策更多,鬼皮更不想将唯一一次宝贵机会赌在这里。
或许鬼皮还想借此做一个“富人”,因为只有自身无虞的人才顾得上成全旁人柔软的情感,就像偶尔购买奢侈品带给自身的满足与荣耀一样。
可惜现在鬼皮在公寓里能用血汗钱积攒真正的奢侈品,却害怕付出免费的情感去做一个人。
鬼皮在脸上再度挂起微笑,穿过笑闹着享受悠闲和美食的人群。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他一直在心里琢磨这个小笑话,偶尔抬起头感受逼近眼前的喧嚣。
公寓窗外的月亮形如弯刀,穿行在红色的薄云里,像是被施了魔法。世上果真还有不一样的世界吧?
终于站在自己房间门口,鬼皮卸下脸上的笑容,只觉得自己表情漠然僵硬。用双手揉了一会儿面颊后,鬼皮的双肩总算自然地垂了下来。
“回家了……”鬼皮心中默念一句,一步跨进门口。
一道影子从余光中滑过。鬼皮起初并没在意,但很快便醒悟过来。
谁会突兀地将一只高出窗台的箱子放在窗前呢?!那是一个人,一个趴在窗台上的人!
长期身处公寓中练就的敏感让鬼皮立即回身趴在旁边那间房的门框边。双手抓住门框的同时,鬼皮记起他隔壁是蜜蜜的房间。
这样说来,里面那个趴在窗台上的人就是“第五个人”?鬼皮刚刚探头看了一眼,那人居然就风一样冲过房间,与蜜蜜方才一模一样。
好奇心驱使鬼皮马上冲进房间,反正“第五个人”的终点只有一个——蜜蜜的“秘密空间”。
另外,那人身材格外矮小,月光下的剪影似乎也有点熟悉,鬼皮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鬼皮的脚步迟疑了一下,鞋底踩中几颗土块,差点滑倒在光洁的地板上。
反倒是逃跑的人停了下来。似乎是知道再无处可逃,他盯着眼前黑色的布帘看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一脸坦然地看向鬼皮。
月光下,莲花的脸纯洁无瑕,干净得像是一朵真正的荷花。
“你……怎么在这里?”
鬼皮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钉在原地。他难以置信地凝视着莲花的脸,又满怀期待地看看他身后的房门,期待能找到些许莲花偷偷跑进来玩的蛛丝马迹——尽管他知道凭莲花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孩子气的事。
“我一直在这里。”
莲花对鬼皮笑弯了嘴角,一双极大的眼睛愈发显得清澈,却又透露出隐约的阴森。
鬼皮不觉得他在撒谎。但越是如此,他好像便越是以一种无辜的姿态看着鬼皮陷入恐怖的深渊。
那是魔鬼的姿态,莲花分明知道鬼皮已经猜出他的秘密了。
“我该在你面前痛哭流涕吗,用我最后的尊严换你的唏嘘,然后在你满足己身的盛宴残骸里一无所有?!”
莲花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罩住鬼皮,鬼皮突然捏紧了手指。
此刻站在鬼皮面前的莲花与鬼皮遇见他的那一刻截然不同。那时候的莲花恣意而舒展,阳光仿佛也会低眉顺眼地沿着他的笔尖游走,而现在的莲花只是将攻击当做掩饰,陷鬼皮于险地并且自以为这才是“能力”。
谁会在乎这样的“能力”吗?难道世上不情愿的粗鄙之刺还不够多?!
“……不,如果这样的生活是你的选择,那你应该活得比谁都骄傲!”鬼皮竭力自回忆里将当初的莲花呈现在脑海里,对着他回答。
“可你还是不敢看我。”莲花仿佛能看穿鬼皮的心思。
“可我从你身上找不到‘莲花’的影子,你自己轻贱了自己!”鬼皮望向莲花的目光里满是心疼,“我一直觉得笔从不撒谎,所以你现在就是正对自己说谎!”
“笔啊……”莲花低下头,露出了几分小孩子的忸怩,“你知道吧?笔不需要水和食物,也不需要出身和命运,它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不管任何规则、评价与情感,因此才能照出最真实的人心!”
“所以你做‘第五个人’是因为家里……”鬼皮回忆了一下,莲花家中似乎确实家徒四壁,而那天的莲花和现在一样,也穿着脏兮兮的衣服。
“可你怎么能为我们这些成人一点点丧失生存的可能性……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
“那谁应该做呢?!”莲花微微抬眼,目光闪烁,“若依照人性,这件事应该由永远能回到公寓而不丧命的强者去做!然而公寓面前并无强者;若按照动物法则,去做这件事的只会是老弱病残;若公平竞技,轮到的仍然是老弱病残,只不过是被筛选出来的!”
莲花说着指向自己,脸上带着“天选之人”的自嘲。
“而且有一点你弄错了,对于我而言,家里永远不会缺衣少食!”莲花特别强调了“我”字,目光融在窗外完美的月色里,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公寓里层级分明,每一等级能获得的资源和享受的福利也人尽皆知,所以‘上进’的观念深入人心。我的父母尽管不富,但我从没觉得缺少过什么。妈妈虽然热衷于直播购物,可我如果饿了,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厨房里。”
“但……也正是这一点令人绝望。”莲花将双手拢在身前,仿佛在自己的影子里捧着无形的黑暗,“当我发现切割他们命运、耗尽他们血泪的也是这个‘观念’时,我觉得我们一家就像无可奈何地按照轨道前进的傀儡。”
“鬼皮,你回答我。你觉得我从学校里毕业后机会很大吗,即使我现在仍是自由之身,没有主动投入公寓怀抱?”
鬼皮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莲花。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生怕任何一点动作都对莲花起反作用,但心里却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那几张被流浪汉们放在篝火里当柴火的画。
“绿区或者红区的人,他们若来到荒野,便可统御荒野为己用,说不定还能再造一栋公寓,而我去荒野只会成为荒野。因为本质上我与荒野更加接近,荒野也看不起与其接近的人!”
莲花见鬼皮不肯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而公寓之中本就以命搏杀。老师,你去过绿区,知道白区的人能去到绿区何处吧……其实学校里也是一样的。在我身后的小房间里,蜜蜜帮我包扎伤口,也述说学校里的一切。我们何曾真正成为绿区人的朋友?只有绿区人之间才有亲密无间的观念!我们要迎合家人朋友和伴侣,迟早在拉扯平衡中变成不上不下的模样,生下像我一样的孩子等待机会!”
“所以我为什么不尽早将渺茫的机会换成资源呢?”莲花抬起眼反问鬼皮,“这样我能用最快的速度摸到最高的地方,以免我长大后忘记今天思考的一切!那时候我也会像父母一样满腔热情地向别人故意给出的希望奔去,用十几年的努力描绘相信一个几率不算大的梦想,再用淡然宽容的态度接受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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