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之前奋斗的人留下了无比美丽的东西，其间会产生惊人的成就！”鬼皮沉思片刻，表情变得认真起来，而后坚定地回答。
“谁喜欢做历史的过客呢？何况现世并不承认其中的价值，墓碑上只刻兴亡成就，造就这一切的普通人也尚不能以自身修养了悟——你能吗？”年轻人扬起下巴，挑衅般示意鬼皮回答。
“……我还做不到，但我希望有一天能发自内心地通透。人的一生只有幸福值得追求，而幸福是一种感觉，与通常所说的成就毫无关联！”
“就凭过去代代相传的善良？！”年轻人笑得露出两颗虎牙，表情变得温柔了许多。
“不够吗？”
“凭对家人朋友血亲的善良，还是凭对世界的善良呢？”
“那如果你能做到，你会做什么？”鬼皮看看左边矗立的公寓，又看了看右边辽阔空荡的天空。
“我会告诉他们真相，然后等他们从红尘里回来！”年轻人没有犹豫地回答鬼皮，“如果足够善良，就应该相信更善良的东西。与时光不符的善良容易导致伪善而崩坏，历经艰险而不灭的才成为信仰！”
“那如果是你，你觉得我该呆在荒野，还是该走进公寓呢？”年轻人坦然地笑着，放松地坐在地面上。他出神地望着公寓，眼里闪烁着狡猾的光。
鬼皮听了问话微微一愣。他观察了一会儿年轻人的表情，从年轻人得意的笑容中确认年轻人确是猜到了点什么，可同时他也看出，年轻人所表现出的坦诚也是真的。
“……我可以帮你现在进入公寓。可你也知道，只需安心在这里蹭几顿饭，你也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去！”
“本来我也这样想，其实被抓住之前我已经想过这种可能。可是就在刚刚我改主意了，我一定要进去——还要在里面向抓我的那个肌肉疙瘩挥手致意！”年轻人在鬼皮晃动着身体，好像正在脑海中为那一刻做预演！
“其实从里面……”鬼皮本想告诉年轻人真相，但他看看年轻人的表情，决定使用一次“过来人”的特权，让眼前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好好“亲身体验”一番。
“好吧！”鬼皮拍拍身上的尘土起身，“我现在找工具放你出去。等一会儿你躲在一旁，我会想办法引开两个守门人的注意力。只要他们无声无息，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过来！”
“好！”年轻人眯起眼睛笑了，像极了一只见到猫条的乖顺小猫。
“对了，我叫绿草。你叫什么名字？日后再见我一定会报答你！”
“没必要，我已经不想去玩公寓竞赛那种致命游戏了！”鬼皮不肯告诉绿草名字，转身去寻工具，边走边摸兜里一副油腻腻的纸牌。
那是鬼皮三天前随身携带的工具。通过观察鬼皮发现，公寓外与人套近乎的最好方式不外乎两种：喝酒和赌钱，后者正是珠子用来训练他的工具，所以他特地用珠子教过他的伎俩从另外一个人手里赢了这副牌。
天亮之前，鬼皮独自回到了狭窄的小屋。小婉还是不见踪影，但鬼皮实在想不出一穷二白的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经过一夜的空气流通，小屋里此时流转的空气和外面毫无二致，没有人的温度，冰凉清新好像云朵的味道。鬼皮躺在小屋里，静静地感受烟酒味儿从身上缓缓散发出来，沿着屋里的气旋打着转儿缓缓飞上屋顶。
可能他梦想里的生活就载在气旋上，轻飘、美丽，又不可捉摸……鬼皮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睡去，他最后的记忆是思绪跟着身上那阵充满烟火气的味道，恬不知耻地飘向纯净而尚未明朗的天空。他好像知道不该如此，可身心却极度放松，仿佛这刹那脱离了世界和所有难题，去了名为“天堂”的地方。
“鬼皮……鬼皮！”鬼皮在小婉的呼唤声中醒来，睁开眼时却见小婉正和鲁魏相对而坐，谈笑风生！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赶忙用力揉揉眼，结果仍旧看见小婉与鲁魏相谈甚欢。坐在鲁魏对面的小婉，说话时双眼闪闪发亮，脸上浮起两团红晕，不停地挪动手脚的位置，还不停地把小屋里最值钱的东西都堆在鲁魏面前，有点像一只对主人摇尾巴的小狗。
“小婉……”
鬼皮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唤了一声小婉。小婉听见呼唤连忙奔向他左瞧右看，可正当鬼皮从她背后打量不请自来的鲁魏时，小婉竟然把盖在鬼皮身上的薄被也拿走了，回身讨好地放在鲁魏脚上。
鬼皮看见鲁魏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秒，但他仍然强颜欢笑接受了小婉的好意。鲁魏伸手在小婉头上抚了抚，动作很是亲昵。小婉也神情自然地接受了鲁魏的爱抚，好像本该如此。
“看来你们之前关系不错？！”鬼皮打量着小婉的表情，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身后顿时黏满了墙上落下的灰。
“小婉流浪被人欺负，我收留过她。昨天她见你发烧三日不退，以为你不好了，就跑来我家求助，谁知还没进门就昏倒在地。我找医生过来，才知道她已三日不吃不喝不睡了！”鲁魏不慌不忙地看着鬼皮解释，瞧着鬼皮的神情从妒忌一点点变成担忧才缓和了语气，“幸好医生看过后只说太过操劳，好好休息就好！”
“这样——就轮到我照顾她了！”鬼皮沉默了几秒，伸展手臂把小婉从鲁魏面前揽入自己怀里。小婉乖巧地躲在鬼皮臂弯后，舒服地靠在他肩头。
鬼皮也伸出手，尝试着摸了摸小婉的头，黑色的发丝触手温软，带着一丝丝轻颤。
若小婉也得高床软枕，鲜衣华服，大约也不输于那两个缠着鲁魏的女子——鬼皮偷偷打量鲁魏，又看看眯起眼的小婉，忍不住在心底暗想。
“凭你，你就用这样的地方照顾她、养自己的女人？！”鲁魏环视周围，又看看眼里刚刚露出一丝温柔的鬼皮，突然嗤笑一声。
鬼皮顿时脸色一黑。
“对了，我睡醒之后，鲁哥的两位嫂子带我参观他们的家。他们的家很大很明亮！我仔细地把每个角落都记下来了，日后我们的家一定也这样漂亮！”小婉突然从鬼皮怀里抬起头，眼里盛满明亮的憧憬。
“我们……哪有这样的余力？！”面对小婉的憧憬，鬼皮瞥了眼鲁魏，恨恨地埋怨。
“不会～”小婉却不以为意，继续对鬼皮解释，“两位嫂子都很善良，她们知道我们没有那么多财产，特地嘱咐我每隔三天就到她们那里，算是雇佣我！”
“去做工？”
“不是！”小婉看着疑惑的鬼皮，得意地笑了，“她们说只是聊聊天就好，但工资照付！”
“只是聊聊天……”鬼皮凭着本能察觉到一丝异样。他从小婉的眼神里确定她没有说谎，随即将目光转向鲁魏。
“小婉，她们二个忘记说了，雇佣从今天开始，你现在就去我家陪她们吧！”鲁魏轻轻拍了几下小屋狭窄的门，门上的白灰在他礼貌的微笑里簌簌落地。
小婉开心地从鬼皮怀里挣出来，但似乎也觉察到什么，踟躇着望向鬼皮。
鬼皮温和地向小婉挥挥手，小婉这才点点头，放心地消失在门口。
“……鲁魏，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鬼皮斜靠在门口，一直等到小婉的身影再也望不见才坐回原来的位置。
“不，其实我是觉得——你会主动告诉我一点东西！”
“你指什么？”
“听说你昨夜和我的守卫玩了一夜牌？”
“打扰他们了吗？”
“昨夜，还发生了另一件事——有一个年轻人被我的守卫捉住了，然后他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陪我玩牌竟会发生这样的事！”鬼皮惊讶了一瞬，随后诚恳地向鲁魏道歉。
“可能你弄错了道歉对象。”鲁魏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根染血的手指，轻轻放在鬼皮面前。
鬼皮怀疑地盯着那两根手指看了几秒，而后从鲁魏的眼神里确认了答案。他猛地站起身，似乎想逃离心中的愤怒和眼前残酷的现实，但现实却化作他头顶低矮的屋顶，在鬼皮愤怒起身的刹那就砸在他头顶和肩上。
带着泥土味道的白灰飘满鬼皮全身，鬼皮愤怒的表情被白色染成一片滑稽。他呆呆地看着正在向他追责的鲁魏，剎那间灰飞烟灭的气愤和游离天外的思绪顿时让鬼皮明白——他此刻竟如此可笑。
孱弱无力的人并没有愤怒的资格，愤怒反而会让孱弱的人失去体面和信仰。
但他都做了些什么啊——鬼皮刚刚才意识到这一点，开始感受到大祸临头的恐惧。
可是是他错了吗？鬼皮慢慢跌坐回自己的位置，沉默地琢磨他到底错在何处，可他的理智和良心都没能告诉他答案。
“冷静下来了，不愧是公寓里面呆过的！”鲁魏轻轻弯了一下嘴角，把两根断指推到鬼皮面前，“许多人彼此间都存在于不同的世界，不能互相理解，即便每日相见。这没关系，你只要认清结果——你不能理解的事也会发生，世上也有你不能理解的规则，而断指就是结果，结果就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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