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因为这一点才想到我，是吗？”柳泉看看已经站在他身旁的鬼皮，鬼皮手里雪亮的刀抵在他颈间，几滴血渗出来，微微浸湿了刀刃，“我一介匹夫，又空有一张巧嘴，是不是比对付浮萍容易得多？！”
“浮萍死前对我说，你们原本的计划里，若你的苦肉计也不能成功，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闯入公寓……所以我去问过天使。若那天浮萍无法贸然闯入，在场的人当中只有天使才可能是原因。”
“天使对我说——柳泉叔叔偷偷告诉她，如果她那天把捉迷藏的地点改在窗口，她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爸爸！柳泉叔叔还告诉她要提前在窗口再画一幅爸爸喜欢的画，这样爸爸会无比开心！”
“没错，这计划里我几乎不必自己动手。唯一需要出手的只有这一步，却还是被一个孩子暴露了！”柳泉看了看鬼皮冷冰冰的眼神和架在脖子上的刀，“还有一个童心未泯的成人！”
“那天我和你一同演戏，背后是渐渐属于我的佩珂，窗户边是即将称我为‘父亲’的孩子，更远处是鲁魏手下远远盯着的人。那么冷的晚上，浮萍孤零零一个人挂在公寓外的墙上，蝙蝠一样倒挂下来却永远无法在夜风里停留，好好看一眼妻女也不行……我们总算换了位置，其实我很想听到他的绝望，喊叫或者哭泣都可以……可是都没有，夜空还是那么空旷。”
“后来我在想，如果他会流泪，会破碎到一片狼藉，或许我就不会让他落得如此结局——可能我还会改邪归正！”
“你不会的。”鬼皮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从未见过连孩子的心也利用到如此地步的人！若浮萍不再是原本的他，只会死得更惨，被失去兴趣的你利用到只剩残渣！”
“你知道吗，你散布的假消息也被天使听到了。虽然被佩珂阻止，但她几次三番追着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离开’她！看到你受伤，她比佩珂更早扑向你，你还不满足吗？！”
“哦，原来如此！你没能凭本事救下浮萍，现在来执行他的遗愿了！”柳泉微笑着望向眼前属于他的一隅繁华喧闹，“我本以为结交你需要多大排场，还特意摆了酒和情怀来一点点试探，谁知你只为此而来——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代替浮萍的位置。但即便我不是你心目中满意的人，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让我留在佩珂和天使身边照顾他们，不是吗？！”
“如果我不在了，她们母女就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公寓里等待她们的结局将会无比凄凉。”柳泉用手轻轻拨开鬼皮的刀刃，“所以今天我就算对你刀兵相向，你也不敢杀了我。”
柳泉拿起棋盘上他的最后一子，将军。
再看时，身边已没了鬼皮的身影。柳泉呆呆地坐了片刻，起身落寞地收拾棋盘，却在鬼皮的棋子下发现一张纸条：
“如果没有遇到我，你会怎样做？！”
鬼皮，如果没有遇到你……柳泉抬头看看路灯，竟从路灯昏黄的光芒里看见了阳光般的绚烂。他看到自己过去与浮萍一同欢笑的模样；看见他填写那张真正的申请表时用手指抚摸误入公寓的小鸟；看见他坐在角落里因为看到其他人欢笑而欢笑。
蓦然回首间，柳泉看到另一个世界里，浮萍坐在他的位置上谈笑风生，身边已经没有他，但他的生命仿佛在那场景里延续。
原来曾经在角落里的时候，“柳泉”也是会笑的。
鬼皮回到绿草的房间时，绿草的房间里只留下一片冰凉。门敞开着，用手轻轻一推便开了，桌上好不容易摆放整齐的东西落了灰，地上胡乱丢着几件地摊货。
衣柜倒是敞开着，里面的衣服也摆得井井有条，看得出来，即使满心欢喜、脱了衣服便径直奔向短暂而美好的假期，绿草也仍然满心虔诚地整理那些宝贝似的夜店装——那才是可以称为人生的东西。
可能鬼皮现下所行之事才是鬼魂的行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紫外线笔，一寸寸走过绿草的房间，又打开绿草的抽屉看了看。搜查了一会儿后，他又拿着笔缓缓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盲人一样将笔当做探路的拐杖，直到走到自己房间的窗户前。
鬼皮的窗帘只开了一半，另一半与月光一起覆在书桌上。最后照了一会儿自己的抽屉后，鬼皮折断手里的笔，把残骸远远地抛出窗外。
从进入公寓后，鬼皮就多了一个习惯——他会在出门前用特殊的药水在门上做记号，通过痕迹判断是否有人进出过房间。药水无色无味，只有紫外线才能让它显影。
在这次比赛里，鬼皮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教会绿草使用这种方法，同时在判断绿草偷偷取走这种药水后，使用了另一种不同的药水。
而刚刚在紫外线笔之下，鬼皮清晰地看到第一种药水组成的线将他们的房间联系到一起，第二种药水则仍旧在他的抽屉里闪烁着魅惑而诱人的光。
“老师，下一场是什么人呢？”绿草迷迷糊糊地呢喃着，懒洋洋地在床上翻了个身。
“久别重逢”的酒精和迷幻的灯光还在他的梦里闪烁，但他的大脑已经早早落入现实，正用神经拼命撕扯着不肯苏醒的身体。
绿草再度痛苦地翻过身，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强行穿透了眼睑。
阳光？！绿草顿时从床上坐起，闭着眼睛胡乱地摸索着昨晚被踢到床底的拖鞋。谁知双脚刚刚接触地面，双腿便一阵发软，才刚刚变得清晰的世界就此旋转着贴在了脸上。
挣扎了半晌，绿草才揉着下巴从地上爬起来，抱着衣服跌跌撞撞地绕过两扇屏风，径直朝鬼皮奔去。
“老师，对不起，我……我睡过头了！”绿草气喘吁吁地赶到鬼皮身旁，满面涨红，“您没事吧？！”
鬼皮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到绿草的话。
“老师，我——”绿草的目光落在鬼皮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后，见鬼皮似乎并没有遇到麻烦才稍稍放心，只是……鬼皮的表情有点异样，目光呆滞，神情严肃，好像见了活生生的鬼魂。
绿草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把手放在衣角上擦了擦，顺着鬼皮的目光慢慢看向对面。
干净而小巧的桌椅，光洁的地面，错落有致的书架，一切都覆盖着纯净的白色，在暖融的阳光下又呈现出温柔的色彩。桌上一只曲线优美的淡蓝色花瓶犹如点睛之笔，花瓶里的向日葵热烈犹如燃烧，映衬得房间的主人也变得圣洁。
那是两个连接在一起的房间，面容柔和的男主人盘膝坐在地面上，身旁围绕着两条棕黄色的金毛犬和一群棕黄色的幼犬——他正用手轻轻摩挲两条金毛犬的背，另一只手抱着两条幼犬，其他幼犬则撒娇般依偎着他。
女主人则有点特殊——她一直躺在床上。身着一身白衣，双手交叠，苍白的脸上缺少活人必需的血色，但脸上的神情却很安详，有点发干的嘴唇上露出一抹微笑。
若不是身上的设备，鬼皮和绿草会认为她已经是一具尸体。
“老师，我来晚了！”绿草揉揉眼睛，几乎无法从面前的两人身上挪开目光，但还是慢慢凑近鬼皮，在鬼皮耳边悄声耳语。
“没什么，早来和晚来没什么区别！”鬼皮把手里的照片递给绿草，“过去，我只在一个地方见过这样的宁静美丽，但那个公寓里的乌托邦已经破碎了。”
绿草接过照片看看，又拿起照片放在眼前，边看边和眼前的景象比较。
鬼皮交给绿草的照片一共三张，可三张照片几近一模一样，和眼前的景象也十分类似。
“老师，这……”绿草隐约猜到了一点却不敢断定，看着鬼皮欲言又止。
“照片分别是三天、三个不同时间拍摄的。”鬼皮点点头，肯定了绿草的猜测，“他们一直过着一模一样的日子。我刚刚试着和他聊天，但他好像没看到我一样。”
“拒绝沟通？！”绿草奇怪地看看男主人的脸，“可他并不像……他们又怎么在公寓里活下来呢？！”
绿草边说边走上前，轻轻挤进金毛犬们的包围圈，在男主人面前蹲下身，又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男人纹丝不动，仍然伸长手臂抚摸绿草身旁两条金毛犬，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看也不看绿草一眼。刹那间，绿草觉得男人的脸不再那样充满温和的吸引力——对外界毫无反应的他如同带着面具的假人。
“老师……”绿草不知所措地望向鬼皮，身体保持着滑稽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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