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鸿雁长飞光不度(三)

白云沉浸在错愕中,连眼泪都忘了流,像是看了一场荒诞的悲剧。

流霜发出一声失望的喟叹,洛书背着重伤的流照君离开,于珑哭干了泪,他们甚至连带走鸿雁的遗蜕都做不到,他并不属于人世间。

她再一次,再一次什么都没做到,白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再一次,上一次又是什么时候,她就像只跑轮里的仓鼠,自以为是的奔向自由,却永远逃不出循环。

正当她陷入责难,一只手落在肩上,是青枫。

从青枫眼中倒映出她的身影,漆黑的魔气缭绕。

白云努力的向他挤出一个笑容,还有人需要她,她不能轻易的认输,抬起胳膊要去反握住青枫搭在肩上的手,却发现已被魔气灼伤。

她又急又气,丢了一盒伤药给青枫,蹿到一旁极力收敛溢出的魔气。

青枫晾着他那只受伤的手,等着她亲自包扎。

把他的手裹成粽子,白云狠狠得在没受伤的位置拧了一个带转的:“都这样了还不松手,你是不是笨蛋啊。”

白云跺完脚叹了一口气,他不是笨蛋,差点失控的她才是。

回到阁中没过多久,阁主来了一趟,关上门跟青枫聊了一会又离去。

白云没心情去探究阁主为什么会来迟,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于珑前世记忆开始觉醒,在鸿雁沉眠之后。

于珑装作一切安好,照常和白云嘻嘻哈哈嘴里跑火车,白云不在时,她会把玩鸿雁留下的泥金纸扇,会听着戏泪流满面,会捏上一群鸿雁粘土人。

如果是面对别人,白云立马祭出比惨**,说自己开局失忆魔气缠身,天道排斥附带幕后人引导,debuff叠满差点祭天,务必说得惨不忍睹,最好当场开哭,只要引导对方也哭出来问题就解决了一半。

于珑不一样,她和鸿雁是一类人,笑脸面具长在肉里,连透露些真话都要用玩笑的语气妆点才算妥当,表面看着乐观开朗好说话,内里执拗到她脑壳疼还劝不好。

她总算体会到青枫面对钻牛角尖的自己有多无奈。

现在白云只要稍微闲下来一点,就抱着一堆心理学硬啃,她平日里行事全凭直觉,想来点针对人类的系统化框架学以致用,奈何刻录到脑子不难,运用起来不亚于让猪上树。

也亏得工作忙书难读,白云强迫自己找事干,免得在不经意间想起留在幽冥的鸿雁。

在小楼办公视线总会飘向那把空着的座椅,说事的时候也没人斗嘴,见着好玩的东西打算分享只能对着无人回应的小窗发呆。

平日里阁中虽然连带江流江月才七人,但有她跟鸿雁你来我往的拉动气氛,从来不会冷清,现在流照君洛月在阁中时,说话声音加起来还没枝头的鸟鸣来的热闹。

白云想趴在青枫怀里大哭一顿,又怕自己越想越伤心还平白让他难过。

她总是在想如果当初这些没用的屁话。

往事不可追。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太阳照常升起,在夏天的尾巴,阁主再次出现,这次,他找到了于珑。

“我有个方法或许能唤醒鸿雁,但会很艰难,你可愿一试?”

面对叶浮生抛出的这个对于她压根不算选择的问题,她求之不得。

其中还需要白云帮忙引导,不然单以于珑无法深入鸿雁的灵魂。

“需要我怎么做?”白云问。

“你有针对灵魂的能力,使用它。”

白云挠头,她一直以为是被动技能来着。

召来大家,叶浮生还没说完具体情况,流照君便抢先报名白云的搭档,遭到否决。

“你状态不够稳定。”叶浮生的视线在青枫和洛月身上徘徊,“青枫同行吧。”

青枫拍了拍身旁白云的肩,示意她安心。

“身为阁主我自有考量,他目前与幽冥紧密相连,如果失控,将由我亲手了结。”他正色。

白云烦躁的扯头发,倍感压力。

于珑说做就做,当即向阁主请教。

“为什么?”她能如此坚定。

“既然最坏的结局避无可避,何不一搏?”上一世的记忆让说出这番话的于珑添了份淡然,“不必感到难过,曾经弱小的我们没得选,如果有再次选择的机会,失败也不是缺憾,至少我尽力了。”

一直压抑情感的白云扑进于珑的怀里大哭。

她无奈的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谢谢,能遇见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幸运。”

然后白云哭得更加用力,于珑戳她的痒痒肉强行打断施法:“喂,那是我爱人,你哭这么惨我该怎么发挥,总不能让我以泪洗面吧?”

白云捕捉到爱人这个词:“你……”

“我还是我,记忆对于我更像是沉浸式电影,坦白说现在的我并没从前那么爱他,所以我才能如此平静的面对。”于珑笑,“别告诉他,怕他半夜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嘤嘤嘤。”

白云努力把鸿雁和嘤嘤嘤重合,成功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当夜临近子时,他们一行人就已经在幽冥做好准备。

即将进入鸿雁灵魂的白云回头望了一眼,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映入脑海,仿佛因为她不自觉的回避,错过了不少支线剧情。

白云闭上双眼,抓住瞬间灵感,步入鸿雁的灵魂,只几息,她便要被怨恨的海水淹过头顶。

她习惯性的审判自己的动机,她选择介入鸿雁的事情,是出于对道德的要求以及对鸿雁的情感,还是仅出于个人好恶,想要让事情顺着她的心意,不惜凌驾于当事人的个人意志,甚至还能为她博取高尚的声名。

青枫一瞅表情就知道她脑袋瓜里头又在循环论证,劝累了他换一种思路,伸手揉面似的搓乱她的头发。

白云老臭美了,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忙着整理发型,内耗状态瞬间见鬼,过后还朝他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青枫牵起她的手,如同一位引路人,满怀虔诚,他们所见的记忆从与杂役的院子相邻的厢房开始。

白云皱眉,她明明记着鸿雁是大户人家的嫡子出身。

伴着隔壁院子的闹哄声,洪雁从稻草铺的木板床上惊醒,细瘦的床腿吱嘎作响发出垂死的声响,他竖起耳朵听仆人们起床时惯有的聊天,打探消息。

不免他又听见了些针对自己的闲言,是平日里给他送饭的吴婶。

“昨日里又听少奶奶屋的丫头说哩,要把小少爷送到别庄。”吴婶烦躁的用篦子耙头刮虱子,免得主家人嫌她不够上台面挨训斥。

外头兵荒马乱的年景不好,刚放归了一群婆子,而她已经无处可归了。

耙下来的虱子油泥在灰黑的破抹布上擦干净,吴婶叹气:“体面人重声名,不想落得欺负幼子的名声,要我想办法。”

“他不是跟你最亲厚,给点糕点果子哄哄不就成了。”王婶掸了掸衣服上的灰,不以为意,“总觉他肚子里没憋好水。”

洪雁一惊,下意识望向他偷偷攒下的一点不算太值钱的银子首饰。

“别急,离去拜庙没两天,回程时把他带到偏僻的地方,找个牙婆远远的发卖了,反正有少奶奶怪不到你头上的,不过是个孽种罢了,族里随便找找也仁至义尽。”

吴婶听完点头:“的确是个法子。”

……

洪雁望着端来的糙面饼和剩菜,肚子不争气的发出轰鸣声,眼睛却始终不敢看向碗碟,极力的维持着他最后一点体面,应付着不走心的客套话,等吴婶走了才吃。

比起正经公子小姐们的吃食不是差了一星半点,他曾在宴席上吃到过,每一口都无比的珍贵。

开席前他还想着模仿大人们的细嚼慢咽,却在吃到肉时管不住嘴,尽可能多的吞咽,吃到反胃才停下,让悄悄打量他的人看了笑话去。

族里不至于让他饿死,但显然也不愿为他多花一个铜板,他们让一个□□的产物、令家族蒙羞的罪证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少奶奶就是这么说他的,孽种应该在小时后丢水里溺死,省得脏了院子来世投不上好胎。

他也曾风光过,在他五官未长开,现出与番邦姨娘所出的小叔叔相仿的面容前。

众星捧月的嫡长子,理所应当的享受着最好的待遇。

之后呢,年长的“父亲”气到中风,没两年就去了,母亲自裁,“叔叔”被赶出家门。

母亲是爱他的,即使她亲口骂他孽种,说当年喝几罐打胎药都没能把他弄死,扫把星一个,但洪雁依旧清楚,她本有一万个将他扼死在摇篮中的机会。母亲也是这座宅子的牺牲品,她本可以在外读书工作,却被家族绑回,困在小小的天地。

可他还是活下来了,还搭上了亲人的性命。

洪雁,鸿雁,鸿雁长飞光不度,连他的名字都沾染上了浓重的不祥。

吃完硬到拉嗓子的饼,洪雁蹲着用木棍在泥地上习字,好在发配到这里之前他已算开蒙,认得些字,想着以后出去了可以靠帮人写信为生,不然以他的身体实在难以做太多粗活。

抄到亚圣的“人不可以无耻”,洪雁嘁了一声,抬脚把无耻踏平,改成了饿死,站起来面对人不可以饿死笑了。

这才是圣人该说的话。

等好不容易挨到了拜庙,回程时一直没等到吴婶把他带到僻静角落,快到宅子时他抓住唯一的机会逃跑了。

跑了很远洪雁一屁股拍在巷弄里人家的台阶上,他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会不会吴婶根本没打算把他卖给牙婆,因为他的行囊中多了一小袋铜板,不多,但一个婆子需要攒上一阵。

他立刻近乎于偏执的否定,有时候偏执也能成为一个人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成功逃离洪宅的他得意急了,为自己聪明的头脑沾沾自喜,很快,这份喜悦被拳头棍棒打碎,成了一地碎渣。

孤身一人在偏僻处转悠打听消息,身上又全然没有小乞儿的习气,当一个人能力不足以保护他所拥有的财富时,下场无疑是悲惨的,即使以洪雁的眼光看,他身上的那点细碎东西压根算不得什么。

代写书信谋生的愿望破灭,他沦为了小乞丐中的一员,被强迫着乞讨偷东西。

洪雁以为自己逃出了牢笼,却又好像跳进了一个更大的笼子里,笼子套着笼子,永远也没有尽头。

他发现他在洪宅里挨得那点饿不值一提,过度分泌的口水,绞痛的胃在反复空磨后屈服了,饥饿又变成了枯黄的皮肤和稀疏的头发,以及蹲下站起时的晕眩。

饿。

那句“人不能饿死”居然也快成了笑话。

他最后那点尊严在老乞丐端出残渣剩羹时荡然无存,像野狗一样抢夺,不惜为了一点不成型的食物大打出手,打个头破血流。

以旁观者视角注视一切的白云别过头,不忍去看,她总算明白鸿雁身上的不协调感是从何而来。

一个人在幼年时遭受过多的苦难,他很难再去相信世间的美好,或者说他不认为美好这种称之为“奇迹”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即使发生也只会是刺痛他余生的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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