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鸿雁长飞光不度(四)

白云凭直觉感受到,她的幼年是相当幸福的,有人给予她丰厚的爱,丰厚到即使忘记,依旧能从烙印中汲取到内生的温暖。

这样的她一直劝说鸿雁去相信爱找寻爱,简直是何不食肉糜。

她喃喃道:“我居然天真到让一个连走路都没有学会的人奔跑。”

“谁也不是生来完美,你可以把苛责发泄出来,比如锤扁你讨厌的人。”青枫说。

白云照做,一脚踢在老乞丐头上,可她又没有冲破时空的能力,气得她无能狂怒。

“是不是没那么郁闷了?”

她点头,她只想掏出锤子,锤烂这群人的狗头。

“你会逃避,会犯错,会为自己寻找正当理由,其实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这些不够好的一面,如果有一个人我完全找不到他的暗面,我反而会猜测他是否矫饰过度。”

终于找到契机的青枫,说出了他一直想对白云说的话,有些话一错错过了好多年,可总算不至于太晚。

“我明白你希望成为发光的人,世间发光的东西千千万,我不想你成为一截蜡烛,成为流星。”他眼里蕴着内敛的笑意,对着面前的白云,也指向遥远的过去,“大道理约莫是说不过你了,但我觉得,你先得学会爱自己,才能更好的爱别人。”

青枫的话直接给她说哭了,不过这次的哭是诉说委屈是宣泄压抑,更多的是欣喜。

她相当爱哭,看故事会哭,看他人悲伤会哭,无力改变现状会哭,但她讨厌哭泣的自己,把哭泣视作懦弱无能。

白云仰起头看向他,怦然心动,世上的所有喧嚣离她远去,她再也无法用玩笑似得母女情深遮蔽自己的真心。

失去过往的她被无情的抛入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她不是没有仿徨过,甚至一度将所有支撑自我的意义消解了,她因何而存在,她不知道,没有人也不会有人能告诉她答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正确,唯独不是她自身的。

青枫至今没能说服她,可她还是从言语背后的目的中汲取到了温暖,她喜欢这样的青枫,不那么显眼却总是在他人忽视的黑暗处点起一盏灯。

陷入过度内省时,是青枫一次又一次的接住向深渊坠落的她。

鸿雁的记忆出现了断层,白云回望,携着青枫的手向前走去。

在洪雁几乎无力忍受时,撞倒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与其说是撞,不如说是他看中了小姑娘的荷包,那小姑娘居然动作灵巧的躲开他肮脏的手,条件反射性的把他撂倒在地。

“诶呀,抱歉抱歉。”小姑娘打量着他的脸,又看了看他烂成布条子的衣服,“小乞丐?”

急着离开的洪雁直呼抱歉,又听姑娘问:“你没有家人了吗?”

他点头,视线飘向正打算围住小姑娘的老乞丐们,满脑子都是赶紧甩开她。

有时候命运的转折只是在一刹那。

她跳起来挥手,对不远处大喊:“爹爹!”

小姑娘的父亲看着他,仿佛透过皮囊看穿他不堪的灵魂。

“爹爹不是想收个好面相的徒儿吗,我看他生得不错。”

一时走不开的洪雁在内心吐槽,能对着面黄肌瘦的他夸出面相好,挺不容易的。

他还是期待的,至少他或许能脱离乞丐堆,获取好一些的鸟食。

“年纪大了,不好教。”

“爹爹~”

“骨相确实尚可,但额上有疤,也不知道以后怎样。”

小姑娘抱着她爹的手臂摇了又摇:“不嘛不嘛,我喜欢他的眼睛,扮虞姬一定合适。”

磨了好半天,大人终于松口,问洪雁要不要从杂役做起。

洪雁又看了一眼街角,发现老乞丐们见小姑娘他们人多不敢上前阻挠,才大着胆子连连点头。

他混在一队人中,极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过往的经历教会了他警觉、怀疑、对抗,竭尽全力竖起自己身上的刺,唯独没教会他如何应对他人珍贵的善意。

穿着鲜亮红袄子的小姑娘给了他一串糖葫芦做见面礼,酸甜的味道让不爱糖的他记了好多年。

刚踏入未来的容身之处,洪雁久违的用澡豆洗香香,为了除虱子治头顶的疮,头发也剃了个精光,头重脚轻走路都飘。

简陋但还算干净的房间,满是阳光味道的旧衣,以及新鲜出炉的大光头,洪雁鼻头一酸。

然后就哭了,被疼哭的。

虽然不算正经徒弟,清早练功也少不了,于班主见他拉不开腿,反手就把他摁在地上,让于胧监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生理性的泪水不是想憋就能憋住,低头眼泪会掉,抬头又能让于胧瞧见他两眼泪汪汪的模样。

于胧果然笑了:“最喜欢看倔强小男孩哭了,乖,再哭一个。”

戏外人白云也笑了,看前些天于胧的反应,还以为她前世是温婉可人那挂的,没想到也这么嚣张,在那个年代能养成这般性子,她也是个奇才。

得,浪荡富家少爷配温柔贫家少女的戏码硬生生的倒转,成了混世魔王调戏别扭小男孩。

洪雁只剩一点颜面强撑着,有些恼火,又碍于眼前之人的恩情不能真的冲回去。

疼痛渐渐可以忍受,但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腿麻,他只轻轻一动就在心里嚎嚎,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又听于胧说。

“哭一个我就偷偷让你休息会。”

洪雁不理她,于胧使阴招用戒尺戳了戳他的腰,他怕痒,戳一下笑一下,哭没有哭,眼睛还是不可避免的湿润了。

于胧嘿嘿,搬开条凳让他松快会,见他生气,又忍着心疼把荷包里的红豆饼掰开,给了他一小半,大半是不可能给大半的,她自己还舍不得吃。

洪雁十分没骨气的就坡下驴。

于胧说:“我爹在磋磨你呢,怕你日后偷懒耍滑,先给个闷棍让你记着厉害,既然他唱白脸,那我唱红脸咯,总不能叫你明儿起不来吧。”

洪雁还没憋出合适的反应,就听她说:“我知道你从前约莫是个偷儿。”吓得他一个激灵,脑中无数想法争先恐后的涌出。

她会讨厌我吗?我会被赶出去吗?

混世魔王将见反应激烈,故意来了个大喘气,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像只过早被抛弃的小动物,敏感多疑,明明渴望有同伴接纳,又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露出细小的刺。

于胧瞧着他眼里的惊惶,急忙补上后半段:“没赶你走的意思,我想说的是,你可以用你的双手为自己挣一个好点的未来,只要不是故意干坏事,谁也不必瞧不起谁,你不用把自己崩得太紧。”

动物幼崽惊讶于她会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好似突然换了个人。

于胧挑眉,气哼哼的把条凳挪回去,又往里头压了压:“我就不能讲道理了吗?”

洪雁倒吸一口凉气。

“走了,你自己个慢慢练功去。”

没一会她提着针线衣服又溜达来了,院里年龄相仿又愿意听她扯犊子的只有洪雁,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自然要大扯特扯。

他听一耳朵就知道这家伙传奇画本子看多了,扯了老半天竟没有一点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全是走样的道听途说,说得精彩,完全不是她自己的东西。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遇着什么事呢,他有些酸,若是一辈子顺风顺水泡在蜜罐里,就算是再平淡无奇也是好的,可惜这不是属于他的命运。

突然他又听于胧满是艳羡的说到:“我挺羡慕你的。”

洪雁再次觉得她有什么毛病,脑袋里指定得有筋搭错,就拉筋这点时间他惊讶了两回。

于胧接着说:“你好赖能学唱戏,不定哪天时运到就成角了,我却只能在后头帮忙勾脸补补衣服。”

“班主不教你?”

“要只是不教就好了。”于胧垂头丧气,“不是没有女子学戏的先例,爹爹宠我自小便让我旁听,是我自己的问题。”

洪雁疑惑的嗯了一声。

“啧,给你唱一句就晓得了。”她侧过身面壁,深呼吸调节情绪,企图发挥出最高水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

“停,明白了。”洪雁听得头疼,她是怎么做到抑扬顿挫还一个字都不在调上的,某种程度来说异常有天赋。

“这一出我来回练了三年,三年啊三年,我在后院养的猪都早出栏了,我还没学会上树。”

洪雁想笑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你笑吧,我习惯了。”她抱头逃避现实,“我喜欢能让人开心的行当,喜欢话本传奇,唱不了戏当天桥底下说书的也不错,可惜说书先生海了去,从来没听过说书小姐。”

“那不如学着写戏写话本子?”

于胧眼睛一亮:“把我想得怪有能耐的,字还没认全呢,梦总是要有的,反正做梦又不用花铜板。”

冒着鼻涕泡泡琢磨美事,她觉得该由自己发问了。

“除了唱戏你以后还想做什么?”

她认真的问,他也认真的答:“习字,远行。”

“就这些?”

“对。”不是嗯,而是另一个相近却更加肯定的词。

“感觉需要好多好多银子,发达了记着分我口肉汤喝喝,就一口。”于胧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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