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魂梦为劳(三)

逐月接近流照君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他发现自己愿意跟她聊起关于人族的事,关于未来的事,关于自己的事。

她通过自己拓宽了视野,他又何尝不是?

他原先觉得妖族野蛮,约莫是被埋怨蒙蔽了双眼,人有人的规则,妖有妖的规则,他却因自己半妖的视角企图凌驾于他们之上,实在过于傲慢。

流照君很不一样,她从来不会歧视任何人的身份,她只是厌恶自甘堕落者,她对自己很严苛,却从没有强制别人和她一样。

她说,想去人界走一走。

可惜,他们去的不是时候,战火纷飞。

她旁观人们的互相残杀,饥民流离失所,尸横遍野。

“人间与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流照君感到十分失望,理想乡的幻想破碎。

“再等等。”

逐月带她去见了自己的母亲辛夷。

辛夷和山门中的一些友人决定结伴下山,对于他们而言,若是沾染上过多因果无异于自毁前程,可他们还是来了,出于对同类的爱。

记忆外的流照君遥遥的望见那熟悉的身影,急急忙忙的迎上去,却扑了个空。

当年的自己还没学会如何展露自己的情感,也没相处多长时间,让她像一颗流星划过生命,每每仰望夜空总觉遗憾。

记事起父母已经过世,族长夫妇对她挺好,但到底不是亲生,客气有余关切不足,其他人更是敬她,将她高高捧起,而非平等相处。

对于辛夷充满爱的关照,她相当惊诧,没有给出恰当的回应,一直以来她将得到他人的认可与自身实力等同,无法理解不以需要为前提的情感。

因此她错过了很多开心的事。

许久不见,逐月才刚刚成年,辛夷已显露出老态,终究未脱去凡胎,比不得妖族长寿,不知道还能陪伴母亲多久。

他们跟着她一同赈济饥民,驱散疫病。

流照君问,战争的意义是什么。

妖界有妖王军,也会有族群纷争,但默认不会将当事人以外的势力牵扯,他们共同的敌人是妖兽和更难以捉摸的魔气侵扰,在她眼中,人类把自己的同族视作妖兽。

辛夷告诉她,是生存,也是贪念,所以它永远会存在,或许在未来它会更加隐蔽更加难以挣脱,但永远不会消失。

流照君俯视这满目疮痍,一直以来世外桃源的幻想被无情打破。

“既然永远存在,今天救下的人或许明日依旧会倒在路边,他们真的值得你用修行去换吗?”在她眼里,辛夷是被这些人拖累了。

“我知道。”她笑容恬淡,“我们确实无法左右大局,至少他们活过了今日,也许明日会有转机出现。”

她仍无法理解将爱上升到群体,明明他们素昧平生,互不相欠。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不必强求,做你自己便好。”

辛夷没有继续话题,转而聊起了她最爱的儿子。

“我无法长居妖界,逐月也不能总陪我在人间生活,他从前一直没能找到同类,孤身一人走到成年,过得十分艰难。”她长叹,“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总有筋疲力尽的那天,我希望他可以找到同行之人。”

被委以重任她有些不好意思,她一时忘了辛夷是人族。

流照君得到了一份珍贵的赠礼,来自山门的小令,是友人的象征。

认识时间不长,可她喜欢这个人类,明明年岁不大,放在狼族中才刚刚迈入青年的队伍,却活得十分通透,在知晓现实的全貌后,依旧保持着温柔的心,与她截然不同。

仿佛只是在辛夷身边,她身上紧绷的弦悄然放松,深吸一口气,满腔的清新。

仔细想想,逐月身上也有类似的感觉,怎么说呢,她总是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认为交际也好同伴也好都不及力量更有价值,她从来没想过会和除了家人外的其他人建立连接,还为了关心他滞留在不那么适合修炼的人界好多年。

这种感觉很奇妙,只要知道对方的存在,就莫名的获得了勇气,那是纯粹力量给予不了的勇气。

逐月深谙人族的学识,比他知道的妖族历史还多得多,如果他愿意,完全能换个官做。

流照君一时兴起,也学着他读起四书五经,奈何缺了这根筋,识字难不倒她,可到了诗词歌赋策论她就卡壳了,提起笔老半天,墨都滴在纸面上才勉强应付出一篇之乎者也。

她习惯跟逐月较劲,奈何越学越晕乎,最后愤而摔笔,举白旗投降。

逐月看在眼里,笑在心头。

她瞪了他一眼,他直接笑出了声,于是亮出长鞭,玩儿似的切磋了一场,互有胜负。

那会再怎么说也是少年人,一拍脑袋决定拉着逐月插一脚人世间。

怕沾染大因果,他二人封印自己的能力,只保留了凡人水准,逐月当谋臣,她当武将,还真让他们辅佐出了一位帝王。

干涉凡人世界到底过于莽撞,却也为日后的流照君留下一线生机。

他们的同僚兼友人是彼时尚为凡人的叶浮生。

叶浮生此人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执拗到了她无法认同的地步,放弃隐世仙门弟子的身份,拜会各路豪杰,选择了当时最弱小的李氏,之后更是大刀阔斧,甘愿背负所有骂名。

他们功成身退,临别前劝叶浮生爱惜羽毛,留下一块令牌,只要摔碎便可救他一命。

逐月决定回到辛夷身边一段时间,而流照君独自开始一段旅程。

现在的她想起这段还能记起漫山遍野的桃花和远处淡淡的炊烟,她终于理解了当初逐月说的再等等,毁灭之后或许不是一无所有,还可能是新生。

她怀揣着对新生的向往,走过了许多地方,好似重获光明的盲人。

流照君恍然,她没有想象中那样信奉强者为尊,只不过是妖界的环境让她不得不争,也是从那时起她萌生了至少要让年轻人可以自由往来人间的想法。

记忆转向了逐月那边。

他正在整理汇报用的玉简,虽说流照君早有准备,还是冷不丁被刺痛,她追求纯粹,情愿从来没有,也不愿沉醉于虚假的幸福中。

他写了很多,诸如已经取得她的信任、完成干涉人界气运的实验、将先皇遗骨镇入北邙等等。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做了很多不光彩的事情,从前流照君的困惑水落石出,为何偶尔能感到他身上的不协调。

没几日,他收到了一枚丹药,捧着希望去见母亲,发现辛夷已然仙去。

辛夷决定下山时,就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她为逐月留下了不少资源,企图在死后仍然可以庇佑他。

曾经的她匆匆赶回,正撞见醉酒的逐月。

流照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悲伤到极致反而冷硬似铁石心肠,他的情感总是淡淡的,生死关头亦是从容不迫,喜怒哀乐在他身上从来只有两三分。

现在想来,他不是缺乏情感,而是经历让他学会了如何克制,情感是危险的,他不敢向任何人露出脆弱的脖颈。

他没有哭,甚至没有流露出该有的悲恸,只是表情木然的闷头喝酒,看起来失落的人反而是流照君。

逐月说他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然后一把火烧了辛夷的旧居,头也不回的和她离开人界。

没过多久,流照君感应到令牌主人身死,令牌被当做仙家法器供奉在高堂,叶浮生却死在君王的鸩酒下。

令牌附有他留下的口信,请求她不要迁怒于新皇。

她好像有一点理解人族了。

重回狼族的她更加执着于修行,她不再是顺应本能纯粹的为自己追寻力量,而是在想如果她足够强,强到足以改变现状,是不是就可以创造让他们得以生存的世界?

她和逐月开始了在妖界蛮荒地带的游历,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

流照君是在北荒捡到鹿九的,彼时他正被妖兽围攻拔足狂奔,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见逐月拔剑相助,直往她身后躲,护身法器不要钱一样的往妖兽身上砸。

缺什么补什么,鹿九偏爱冷艳强悍那一挂,巴巴的跟在她身后,捧着心爱的礼物追求心上人,颠覆了流照君对鹿族的印象。

鹿九不好意思的挠头:“嘿嘿,我爹也觉得,一度觉得我是不是被犬族替换了。”

虽然整日看起来颠颠的没谱,但他做饭一级棒,只要随便给他一把调料,肉又硬又柴的妖兽都能被他做得鲜嫩可口,让本不在意吃食的她都开始期待起吃饭。

不过鹿九不会经常做妖兽肉,就算再怎么处理,吃多了都不好。

“我?没啥大志向,去妖王殿当厨子算吗?”

逐月笑:“算,毕竟你想当厨子得先打得过你父亲。”

鹿九丧气:“那必不可能。”

流照君莞尔,赠与他一团灵火做饭用。

鹿九抱着礼物兴奋的嗷嗷了半天,诸如流照君真好,果然还是在意我的此类,听得她都想收回。

有一天鹿九悄悄对她说:“其实我有个愿望,希望无论什么族群都可以吃上像样的东西。”

“我留意到你喜欢吃鹿肉,顾忌到我才不去下口,你吃的又不是已经开了灵智的妖,鹿也要吃草木,总要以其他生灵为养分,不浪费就好了。”

“当然,别在我面前吃,我会吓醒的。”似乎是想象到流照君用餐的画面,他打了个寒颤。

“我想着,我要是能找到完美处理妖兽的办法就好了,这样大家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争端了?”

妖兽肉富含灵力,可惜受魔气侵蚀,长期食用极易导致走火入魔,但对于一些匮乏之地,却是不得以的食物来源。

流照君无法给出肯定的答复,因为她也不确定,安慰的话更像是自欺欺人。

说着说着他又垂下脑袋,“可我现在相当厨子都不被允许,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是被赶鸭子上架发配到北荒来的。”

“没什么不好的。”她肯定鹿九的理想,“我可以帮忙说服你父亲。”

鹿九惊喜。

流照君指向一旁静坐的逐月:“但你要在他手下撑十招。”

“不——要——啊——”

然后鹿九每日多了一项任务,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在某些表现上,白云和鹿九很像,这也是流照君第一眼就很喜欢白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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