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菲尔塔利不见了踪影。
拉美西斯找过了他们的寝宫、后花园,甚至神庙的祷告室,却依旧一无所获。
整个王宫很快被惊动。
侍卫们接到命令后成队而出,火把在回廊与阶梯间摇曳。偌大的殿宇回荡着纷乱的脚步声。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法老的脸色冷沉得近乎可怖。
天色逐渐暗下去,夜幕从东方压来。
手中火把的光焰越燃越亮。
晚风从石柱间灌入,带着夜的寒意。
这时,一名披着轻甲的侍卫快步奔来,单膝跪下。
“禀王上,找到王妃了!她正在太阳神庙后山的圣湖处——”
拉美西斯听罢,眸光骤然一紧,衣袍一振,快步向外而去。
当他赶至后山湖畔时,瞧见了这样的一幕——
清冷的月辉下,大湖如镜般铺展开来,映照出一轮圆月与古老的无花果树,横斜的枝桠如同伸展的臂膀。
奈菲尔塔利坐在半空一条粗壮的枝干上,白色的亚麻长裙自然垂落下来,裙边缀着的细小金线若隐若现。
听到响动,奈菲尔塔利低下头,与那道熟悉的目光正面相撞。
片刻后,拉美西斯沉默地抬手遣退了随行的侍卫。
火把的光影一点点退远,浓郁的夜色重新包裹上来。
月色映在他冷峻的眉宇间。
奈菲尔塔利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以为他要发怒。
然而,拉美西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翻身攀上枝干,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中。
胸口处的项链硌得他心口发疼,却仿佛让他的拥抱更用力了些。
“不要离开我,奈菲尔塔利。”
声音中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奈菲尔塔利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拉美西斯心底的惶急渐渐蔓延。他握紧她的肩膀,却又不敢过分用力。
“这件事是我的不对,原谅我的隐瞒。你要怎样都可以……求你,不要离开我。”
奈菲尔塔利叹了口气。
“我不会离开你的,西斯,我发过誓了。”
“只是现在……我心里有点乱。”
她的思绪翻涌不定,有对自己身体状况的隐忧,也有对拉美西斯任性的担心——那关乎继嗣的沉重课题。但倘若让他另娶他人……
月色下,她神色忧郁。
“如果你早些告诉我,或许我会更谨慎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
拉美西斯的手指骤然收紧。
“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西斯。你的子民也在乎。”
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她。
“我不管其他人,”他咬字极重,“若你是因为旁人的看法……”
奈菲尔塔利伸出指尖轻轻按在他的唇上,柔声打断。
“我也不管其他人。”她的语调平静,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只是因为我爱你,我才希望你万事顺遂。”
拉美西斯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正欲开口,却被奈菲尔塔利先一步截住了话锋。
“西斯,你实话告诉我——你想要一个孩子吗?”
拉美西斯沉默了很久。
“……不想。”他最终说,语气坦白得近乎冷漠。
“我本就缺乏同理心,包括孩童。哪怕他们再天真可爱,在我眼里,也与其他活物并无分别。”
或许是意识到言辞太过生硬,他顿了下,补充道:“如果是你的孩子……我想我或许可以忍受。甚至,会因为爱你,而去爱上他。”
奈菲尔塔利眼神里带着几分探问。
“真的吗?即便是像内芙鲁那样可爱的孩子?”
对方沉默的片刻已是最清晰的答案。
奈菲尔塔利轻轻呼出一口气,藏起心底的失落。
“好吧。”她故作轻松地说道,“但是我还挺喜欢孩子的,如果他能有一点像你,还有一点像我……那一定是件很奇妙的事。”
拉美西斯抓紧她,力道几乎要渗进她的骨节。
“可是奈菲,你也听见了……你的身体……”
他喉咙发紧,嗓音干涩。
奈菲尔塔利笑了笑。
“在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完全没有风险的呢?更何况,我如今是你唯一的王妃。我不能享受着这个身份,却逃避它的责任。”
“你总是如此善解人意,为他人考虑,却从不在乎我的感受。”
拉美西斯的胸膛起伏着,像是被逼至角落的困兽。
“西斯,我也是喜欢孩子的。”她温声提醒。
“是的,是的,奈菲,我知道你喜欢孩子。”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可我不喜欢……我不想要。就当是我的任性,你能不能迁就我这一次?”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你迁就我——”
“因为我想要和你有完完整整的一生!”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句话。
一瞬间,空气里静得只剩下风声与虫鸣。
枝桠颤了颤,水中的月色仿佛被揉碎了去。
拉美西斯嘴唇颤抖地望着奈菲尔塔利苍白的面庞,手臂一点点从她的肩上无力地滑落。
他受伤地看着她,像一只被抛弃的大狗。
“你的心里总是有太多人,”良久,他低声开口,却带着某种压抑的控诉。
“帕塞尔、阿佩雷尔、马娅特赫尔、内芙鲁……甚至还有我们不存在的孩子。可是……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为什么你不能自私一点……像我爱你一样爱我。”
奈菲尔塔利看着他,没能说出“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这句煞风景的话。
她明白,在权力场上,拉美西斯称得上是心狠手辣,冷酷果断。
可一旦牵涉到情感,他就会变成一个孩子,偏执地索求全部的关注与偏爱。只要她稍有分心,只要她的目光不完全停留在他身上,他便会感到被辜负,被冷落,于是带着受伤的骄傲向她控诉。
然而,表情多少暴露了她的想法。
因为拉美西斯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奈菲尔塔利?”
她张口正要说些什么。
可他没有给她机会,继续说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在说气话。三年前你昏倒的时候,我守在你身边,等你醒来……那时我已经把所有的后路都想过了。归根结底,我无法忍受你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我眼前的可能性。”
“奈菲,你设身处地想一想……”他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丝乞求的意味,“若是你,你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不定数,把我的生命推入极为危险的境地吗?”
奈菲尔塔利下意识地摇头。
拉美西斯趁势逼近:
“我也一样。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司祭说这极有可能——你觉得我还能毫无芥蒂地去爱那个孩子吗?我不能。我实话告诉你,我做不到。我本就是因为爱你,才会爱上你的造物。而若是你的造物夺走了你,我无法不迁怒。这对你不公平,对那个孩子也不公平。”
奈菲尔塔利眸光微颤。
“至于群臣的看法,你不必忧虑。我在政治与军事上的功绩会让他们有所忌惮。阿佩雷尔也已允诺继承我的位置,他是我的维齐尔,有着不错的声望。而且,有拉美西斯一世的先例在前,也称得上合乎情理。”
“如果……”他顿了下,继续道,”如果你真的很想拥有一个孩子,我们可以收养。我会待他如亲生,不会有任何分别。“
“我知晓你对责任的重视,也明白你心中那份对事物‘应然’的敬畏。若不是如此,当年你也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把我从蛇窟里带回人类的世界。但是奈菲尔塔利,我希望你能随我任性一回,在这件事上,我们只需要对彼此负责。”
她垂眸凝视着湖面粼粼的波光。
拉美西斯低低吐出一口气。
“奈菲,在感情上,我不想冷冰冰地同你讲道理,罗列一二三。我以为,我的脆弱能换来你的怜惜,那便是再好不过的。可在你眼里,我却似乎永远只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孩子。”
“以前你的话可没有这么多。“奈菲尔塔利道。
拉美西斯一脸不赞同。
“在这种问题上,相信我,就算是哑巴也会急得开口说话。“
奈菲尔塔利轻笑了声。
良久,她说:“我们总是以‘为对方好‘的名义,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可到头来,却伤害了所爱之人。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在很多问题上并没有答案。唯一可以依仗的判断标准,便是感受,可能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以前的许多事我没有与你沟通,这次你也隐瞒了我。以后,我们都坦诚些。“
“好吗,西斯?“
拉美西斯没有丝毫犹豫,点头应下。
“关于那件事……”他转而问起,神色难掩紧张。
奈菲尔塔利嘴角微微勾起。
“你都说了这么多了,我还能不依你吗?”
拉美西斯明显长出了一口气,肩头与手臂间的绷紧倏然松弛下来。
奈菲尔塔利轻轻靠上他的肩膀,发丝拂过他的下巴。
树皮的粗砺纹路在身下蜿蜒蔓延。
“这个地方很美吧。”奈菲尔塔利轻声开口。
湖水泛着银白的光,远处的殿宇被夜色吞没。繁星稀疏,明月悬空,倒影映入水中,如同另一轮冷辉在湖底燃烧。
拉美西斯侧过脸,目光专注,似乎是要将她的模样长久地印刻在这片景色里。
“那天我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地方,发现了这棵古老的无花果树。”奈菲尔塔利低声道,指尖轻抚过身下的老树皮,“所幸我还没完全失去在梅内赫特庄园采药时练下的身手……”
她停了停,眼神落在湖面粼粼的倒影上。
“这里很适合心乱的时候来放空自己。”
“这是尼罗河支流围绕宫殿留下的宽阔水面。傍水而建,本就是当初选址的考量之一。”拉美西斯坦言道。
天边硕大的月亮高悬了几分。
奈菲尔塔利转过头,看着他,直到眼睛发疼。
“你会随我去死吗?”她冷不丁地问道。
“会。”答案脱口而出。
奈菲尔塔利抬手敲了下他的头。
“你以为我听到这个回答会高兴吗?”
拉美西斯抓住她的手。
“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把你留住。”他一字一句道,“奈菲,殉情从来不只是个古老的传说。”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定定地看了他会儿。
“我明白了,西斯。“她说,琥珀色的眸子在清冷的月色下闪着光。
“所以……”他覆上她的双手,拢进了怀里。
“你要活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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