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哈布卡村回到培尔-拉美西斯后,拉美西斯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关于孩子的话题。尽管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缠着她欢好,但即便是最为情动之时也未曾失去理智。
奈菲尔塔利忍不住问起缘由。
那时,拉美西斯正半抱着她,指尖在她肩背缓慢游移。闻言,他的动作一顿,眸色黯了几分,避开了她的注视。
半晌,他说:“为时尚早。”
这套说辞太过荒唐。
奈菲尔塔利直起上身,认真地说道:“先王们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子嗣满堂,血脉延续不绝,又何来为时尚早一说……”
不等她说完,拉美西斯忽然抬眸,打断了她的话。
“那你呢,奈菲尔塔利?”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丝咄咄逼人的压迫感,“你想要孩子,是出于责任,还是出于个人意志?”
奈菲尔塔利一愣。
自从在哈布卡村那一瞬间的冲动驱使之下说出了那句话,她便思考过这个问题。这其中或许有天然的个人**,即对于生命延续的渴望,也有对于拉美西斯作为法老至今无后的担忧。
而拉美西斯的语焉不详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也无意中加剧了她的执念。
“或许兼而有之。”她回答道。
寝殿里灯火黯淡,金饰的光泽映照在青石壁上,冷硬而沉闷。
拉美西斯的半张面孔隐在阴影中,神情难辨。
奈菲尔塔利心里清楚,这又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对话。
可她不愿再被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
“如果是你的身体方面有隐疾,”她直直看着他,语气里带着近乎挑衅的恳切,“你大可以告诉我。”
她试图用言语激怒他。
果不其然,她看见拉美西斯的眉峰一跳,脸色沉了下来。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片刻后,拉美西斯的神情松弛了下来。
不愧是法老,真沉得住气,奈菲尔塔利有些无奈地想道。
心口憋闷,她索性赌气般翻了个身,将后脑勺留给他,不再理会。
*
在神庙查点各地的贡赋时,奈菲尔塔利忽然想起自己将一份清单遗落在书记厅。于是她沿着幽长的回廊折返王宫,从侧门步入,石柱间光影交错。
书记厅外,两名侍卫静立在门侧。那厅堂与外廊之间还隔着一段走廊,平日里即便有人谈话,也绝不会传到外面。
“王妃。”侍卫们见她到来,俯身行礼。
奈菲尔塔利颔首,声音温和:“我进去取一样东西,很快便走。”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神情略显为难。
“启禀王妃,王上与维齐尔大人正在里面议事。”
“无妨。”她微笑道,“我取完便离开。”
侍卫犹豫片刻,让开了身后的路。
奈菲尔塔利点头表示感谢。
长廊幽深,铺着厚重的石板,脚步声被尽数吞没。
奈菲尔塔利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将步伐放得极轻。
几缕断断续续的话语从前方飘来。
“三年前,治愈司祭……奈菲……”
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那声音熟悉得让心脏猛地一跳。
他们……在谈论她。
她停住了脚步,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裙摆。
一道细细的光从未完全阖上的门缝中渗出。
心头怦怦直跳,奈菲尔塔利屏息着一点点靠近。
透过那一道狭长的缝隙,她看见了屋内的景象——
拉美西斯背对着桌案,指节敲击着石板。他时而抬步踱向一侧,又折回原地,眉目间满是郁色。厚重的阴影割裂了他的侧脸,看起来心神不宁。
在他身前不远处,阿佩雷尔神情凝重地立着,维齐尔的深色长袍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忽然游移过来,像是有所察觉般,短暂地朝她这边望了一眼。
奈菲尔塔利心头一紧,整个人僵在阴影中。
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的流动。
可拉美西斯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阿佩雷尔的异样。
“……多年前留下的病根,这件事说来也是我的错。”
他烦躁地抬手,抓了抓乌黑的长发。
“司祭当时就同我说过,奈菲的身体并不适合生育。若是勉强……”他的嗓音低沉下去, “恐怕会有性命之虞。自那一刻起,没有丝毫犹豫地,我就彻底舍弃了与她孕育后代的想法。”
沉重的静默蔓延开来。
“王妃知晓此事吗?”
法老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我不知该如何告诉她。”
“我怕她会因此难过,更怕她明知后果,却依然一意孤行。”
“王妃她……会吗?”
阿佩雷尔问了个相当僭越的问题。
拉美西斯瞥了他一眼。
片刻后,他答道:
“说实话,我不知道。她很特别,即便相识数十年,我也时常无法猜透她的想法。”
又是一阵静默。
阿佩雷尔面色沉思,开口道:“王上,您既不愿让王妃生育,又决意不再迎娶……若无继嗣,恐怕群臣迟早会借此发难。”
拉美西斯锐利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
“这正是我今日召你前来的原因,阿佩雷尔。”
阿佩雷尔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
“王上,您……”
“你应当听说过拉美西斯一世的事迹。”
法老沉声道。
青年平日里无波无澜的脸庞骤然色变。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臣不敢……”
拉美西斯并未理会他的慌乱,自顾自地续道:
“拉美西斯一世,我这位名义上的祖父,本非王室血脉,而是出身于一个军官之家,早年不过是前任法老——霍伦海布的庭臣与战将,后来成为了他的维齐尔。在霍伦海布的最后十年里,我的祖父始终随侍左右,征战沙场,因而得其信任与宠爱。霍伦海布膝下无嗣,临终前便将王位托付于他。”
“王上!”阿佩雷尔的声音颤抖,“臣意并不在此。”
拉美西斯低头俯视着他,眸光幽深。
“自是知你心不在此,”他缓缓道,“若非如此,我今日也不会开口与你言说。”
顿了顿,他忽然问:“阿佩雷尔,你比我年轻几岁?”
“四岁,王上。”
法老唇角微微勾起,却并无笑意。
“四岁么……”他低声喃喃道,随即短促一笑。
“或许,你会比我活得更久一些。”
阿佩雷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摆脱眼下这种境地。
他自是愿意为了拉美西斯肝脑涂地的,这是不容置疑的。
但尽管内心坦荡赤诚,法老的心思向来喜怒难测。他无法断定,这番话是否只是另一场关于忠心的试探。
“王妃或许……”他挣扎道,“并不会愿意见到这样的结果。”
拉美西斯垂眸。
“虽然我无法完全猜透她的想法,但我还是比你更加了解她。”
“不必紧张,阿佩雷尔。”法老慢慢地说,“我知晓你对我的忠诚,奈菲也曾对我说起。我给你权力,你替我解忧,这是一场很好的交易,就像九年前的那样。”
阿佩雷尔跪在地上,轻声道:“王上您什么都不必给予臣,臣不求任何回报。”
拉美西斯脸上的肌肉动了下,咧开嘴。
“你很好,阿佩雷尔。只是如今的我,更习惯依仗交易的重量。”
他抬手一挥,示意:“起来吧。”
阿佩雷尔沉默地起身。
拉美西斯推开门,背影映在地上,冷峻深沉。
他对身后的青年说:“你要记住,继承者的血脉,不容外族染指。”
话音未落,拉美西斯的表情骤然凝固。
空气中浮动着他极为熟悉的香气,明晃晃地昭示着来客。
他瞳孔骤缩,猛地推门而出,长廊中回荡着他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外廊入口处的两名侍卫立刻下跪行礼。
“刚刚——”他的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
“有人来过这里?”
“回王上,是王妃。”
他的神情几乎恐怖,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从牙缝中,一字一顿地挤出:
“你们……为何不禀报本王?”
他骤然拔出侍卫腰间的长剑,寒光在走廊里闪烁。
侍卫惊恐跪地求饶。
“王上!”阿佩雷尔的声音在他身后急切响起。
拉美西斯的手僵住,呼吸急促,剑锋悬在半空。
片刻后,长剑倏地滑落,重重击在石板地面。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不会希望我这样做。”
说罢,他一脚将长剑踢开,大步离去。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长廊里久久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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