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病情加重了,我需要去集市抓些药材。求您开恩,大人。”
奈菲尔塔利跪在管事面前,语气恳切。
管事皱起眉头,目光掠过不远处巡逻的士兵和紧闭的庄园大门。
“最近庄园戒严,守卫都在盯着,不能随便外出。你等几天,等风头过了再说吧。”
“可是大人,这件事真的很急。”奈菲尔塔利低声说,抬起头直视着管事的眼睛。
她的眼眶陷了下去,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
管事眯起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有些唏嘘。
他知道母亲是这个女孩唯一的软肋,而她在庄园里从来是个守规矩的奴隶,做事一向稳妥。
“好吧,”管事点点头,声音冷硬,“只许你一个人去。不要惹事,尽快回来。”
“反正你母亲病重,你也逃不了。”
他低头看了看她身后那个沉默的男孩。
“他跟着你做什么?”
“他是我的弟弟。”奈菲尔塔利立刻回答,“他想帮忙拿东西。”
“帮什么忙?”管事摇摇头。
“他力气大,跑得快,还能保护我。”
“大人,现在庄园人心惶惶,多一个人同行,也能多一份保障。”
管事眯起眼睛,目光在男孩的身上扫过,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但男孩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好吧,”管事松了口,“但你得保证他不会惹事。如果出了什么乱子,你自己负责。”
他停顿了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卷起的莎草纸,随手丢到她面前的地上。
“还有,把这上面的药材也带回来。祭司那边催了好几次了。”
奈菲尔塔利赶忙将莎草纸捡起来,双手紧握,磕了个头。
“谢谢您,大人。”
管事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嘴里嘀咕着什么,像是在为自己的宽容找借口。
“反正她母亲病重,她也跑不了。这男孩一看就是她的尾巴,她走哪儿,他都跟着……”
奈菲尔塔利看着管事走远,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看向西斯,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
但她最终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冰凉,微微发抖。
“记住,西斯,”她低声说道,“千万要听我的话。”
*
奈菲尔塔利这次上集市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她一路走走停停,手指在衣袖上反复搓动,偶尔低头看看篮子,又像是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她在一个摊位前停下,随手挑起一把颜色暗黄、叶片枯萎的草药。
那些草药显然早已失去药性,但她却像没看见似的,漫不经心地抓起几根递给摊主。
他站在她身后,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有些凉,骨节细瘦,被他轻轻一握就陷进了掌心里。
他慢慢将那些劣质药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随即挑起几株鲜嫩饱满的药材,塞回到她的指间。
他们的手指在那一刻短暂地交叠在一起,带着凉凉的湿意。
奈菲尔塔利的动作停了一瞬。
但她没有看他,而是直直地盯着手里的那捆草药。
他不明白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奈菲尔塔利低声说道:“你先在这里帮我挑一些好的安库尔草。母亲的病需要这种药材维持,她不能断了药。”
她顿了顿,指了指不远处的摊子。
“我去那边看看,很快回来。你看得见我,不用担心。”
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开始挑选安库尔草。
摊主很热情,喋喋不休地教他如何分辨药材的好坏。
他没有理会,将一把把草捆扎好,用铜币付了账。
那药材价格不高,总共用了三枚德本。
当他将药材收进篮子时,奈菲尔塔利回来了。
她脸色苍白,睫毛上还沾着泪意,但笑容勉强算得上轻松。
“那边好心的摊主夫妇告诉我,他们在乌阿迪盆地附近发现了一味很珍稀的药材,”她说,“但需要自己去采,他们说可以带我们过去。你跟他们去一下吧。”
他皱起眉头,抓住她的手。
“一起去。”
奈菲尔塔利低头看着他,手指轻轻覆在他的掌心上。
“不行。如果我和你一起去,就没办法完成任务了,我会受罚的。”
她突然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哀求.
“西斯,我是信任你,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如果是二十四岁的拉美西斯二世,那个在权力场里洞若观火,操控人心的年轻法老,他一定会注意到她急促的呼吸、手指紧攥的力度和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痛苦。
但当时的他只有十四岁,心智还停留在最原始的直觉上,只读得懂最表面的情绪。
他看着她的脸,棕色的眼睛里是他无法拒绝的恳切。
在他的世界里,奈菲尔塔利的话从不需要怀疑。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保护好自己。我会……快去快回。”
*
摊主夫妇带他上了一辆四轮货车,车轮滚过干裂的泥地,发出沉闷的吱呀声。这种车是庄园里运送货物用的,简陋却结实。
女人坐在前头,男人赶着牛车,时不时回头看他。
他坐在后车厢里,目光警觉地盯着他们。
两人的眼神让他极不自在,像是在看什么宝贝。
车子驶过一片荒芜的旷野,烈日高悬,将空气烤得扭曲。
他的眉头愈发紧皱,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带我……去哪里?”
女人回过头,笑容堆满了她的脸。
“不瞒你说,小伙子,我们这是带你回家呢。”
“回……家?”
他死死盯着她。
“是啊,你姐姐说她家里有病人急需钱。她知道我们一直想要个儿子,可惜啊,我这身体……”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随即话锋一转,眼里带着满意。
“刚刚她跟我们说,只要给她三块德本,她就把你卖给我们。说你长得俊,人又能干,虽然话少了点,但一看就知道是我们捡了便宜哩。”
他怔住了,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
“采药……呢?”
奈菲尔塔利……骗了他?
男人在前面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怜悯。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哎,这也怪不了你姐姐,贫穷最怕的就是生病。她也是舍不得你啊,和我们谈的时候,一直在抹眼泪。”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脑海里浮现出奈菲尔塔利的脸,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哭着,一会儿又冷冷地注视着他。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住,连呼吸都变得疼痛。
她……不要他了?
他突然站起身,猛地跳下车。落地时不稳,趔趄地摔在干裂的土地上。
背部传来撕裂的痛感,但他无暇顾及。
他撑着爬起身,转身就朝来路狂奔而去。
周围的声音和景象逐渐模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她。
“喂!回来!”男人大喊,车轮嘎吱嘎吱地停了下来。
女人慌张地叫道:“他跑了!”
他没有回头,耳边只剩下烈日下干燥的风声,刺耳得像要刮穿他的耳膜。
脚底的泥土滚烫,灼得他疼,可心却坠入了深渊。
目之所及竟没有一处熟悉的地方。
他站在烈阳下,浑身发冷。
他想起了蛇窝,想起了泥土的潮湿与腐气,想起了那些盘绕在他身边却从不伤害他的毒蛇。
不擅言语的他向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询问:“梅内赫特庄园在哪里?”
胸口抽搐着。
他低下头,鼻尖贴近空气。
他想找到那股蓝睡莲的香气。
可那香气消失了。
蓝睡莲不见了,奈菲尔塔利也不见了。
他颤抖着,指尖刮破了干燥的风。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心像远离尼罗的荒原。
*
当他找到梅内赫特庄园时,已是黄昏时分。
夕阳像燃烧的铜盘,将庄园和周围的果树染成深红色。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沙土气息,夹杂着牲畜的体味。
他的脚步拖沓,橄榄色的皮肤被烈日炙烤得通红。汗水和泥泞黏在他破旧的亚麻腰布上,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地里爬出来的。
管事站在庄园的大门口,手里握着一根藤条,正和一名守卫交谈。
看到他时,管事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管事上下打量着他,视线扫过他满是泥污的身体和疲惫的脸,像是在看一条闯入领地的野狗。
“奈菲尔塔利说她把你卖了,用换来的钱给她母亲买药材。你这是……自己跑回来了?”
“我还以为……”管事眯起眼睛。
“算了,哪个傻瓜会回来自投罗网呢?”
见他毫无反应,管事也感到无趣,转身进了大门,嘴里嘟囔着。
“一个被卖掉的奴隶居然还能自己找回来……不知道梅内赫特大人会不会觉得这事儿蹊跷。”
*
他沿着熟悉的路,在熟悉的小屋找到了奈菲尔塔利。
后来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回到了这里——
墙壁上的裂缝,窗边倒挂的芦苇,蓝睡莲幽幽的香气,泥土地面上踩出来的细碎脚印,甚至门口歪倒的陶罐,都清晰得像他从未真正离开。
奈菲尔塔利站在风里,红着眼眶看着他。
乌黑的发丝被风吹乱。
她走到他面前,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不躲闪,也不皱眉。
他的脸侧微地偏了一下,良久,缓缓转回来看着她。
奈菲尔塔利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跌坐在坚硬的泥土上。
她双手捂住脸,竭尽全力抑制自己的崩溃。
“你回来做什么?为什么要回来?”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近乎绝望的愤怒。
“你疯了吗,西斯?你知不知道他们会杀了你的?”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金黄色的眼睛里冷漠地映照出她的恐惧。
风吹得她摇摇欲坠。
他突然弯下腰,抓住她的手腕,强硬地将她的手从脸上拉开。
他看见泪水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奈菲尔塔利……”他的声音低哑,却平静得可怕。
“你要发誓,永不背叛。”
他的手指紧扣在她的手腕上,红痕浮现。
奈菲尔塔利看着他眼中的情绪。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她似哭似笑。
像是在嘲讽自己的后知后觉。
“好吧,西斯。是你赢了。”
“我向拉神发誓……永不背叛。”
他俯身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
“背叛的人,不得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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