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菲尔塔利的母亲死了,死在一个替罪羊被处死后的第七天。突如其来的热病让本就病重的她没能撑过夏天。
她临终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重量——干燥而闷热的夏日,晦暗模糊的屋内光线,暑气像压顶的棉絮一样将她困在床褥上。
她在奈菲尔塔利的怀里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奈菲尔塔利抱着她坐了很久。
西斯坐在屋角。
他不太能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这种情绪的重量。但四年来目之所见,他也并非全然不懂。
他明白死亡是一种永无归日的离开。
“我要给她得体安葬。”
奈菲尔塔利的声音沙哑,眼眶通红,语调却平静。
胸腔随着压抑的喘息一缩一涨。
“……我早些时候和管事说了。他说随我们处理,别耽误干活。”
她翻出家中仅存的粗布衣料,包裹住母亲的遗体。那些布原是冬季御寒之用,在夏日显得多余。
但奈菲尔塔利执意用上。
他们在屋后找了块空地,西斯拿着木铲帮她挖土。
泥土松软,混着青草的味道,刚好掩盖腐气。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说来奇怪。他们前不久也这样埋葬过另一个人。
那些高贵的、卑贱的,都化为了尘土。
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奈菲尔塔利亲手将母亲的遗体轻轻放进挖好的坑中,覆盖上沙土。她在周围摆上几块不规则的石块,又取出几枝已半枯的蓝睡莲放在墓前。
她找来一块薄木片,握着短刀,在上面慢慢刻字。
“奴隶一般是不会写字的。”她跪在地上,自顾自地说,“我会的很少,几乎都是跟生病和死亡有关的。”
粗糙的木牌上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我的妈妈叫梅莉特。”
她轻柔地擦去木屑,抚摸过木牌上的名字。
“我希望有人能记住她的名字。至少我不能忘记。”
他一声不吭地听着。
奈菲尔塔利将木牌插在坟前。然后捧起一抔沙土,小心地放进了事先备好的陶罐中。
她站起身,久久地凝视着新坟。
木牌边的陶罐安静地待在她低垂的视线里。
她的肩膀垮了下来。
“你说……”她有些茫然地问道,“这是荷鲁斯之神对我的惩罚吗?”
“我杀了人,害巴塔替我顶了罪。他替我死了,我却不敢替他说一句话。我连一个名字都没给他留下,我没有资格。”
“我自私、懦弱。但我不想死,也不能拖累你跟我一起死。所以神带走了妈妈,来惩罚我的罪过。”
“对吗?”
风从果园的方向吹过,枝叶簌簌。
奈菲尔塔利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你走吧,西斯。”她喃喃道,“随便去哪里都好。”
“你走之后,我会去向梅内赫特自首,请求荷鲁斯之神对我的惩罚与宽恕。”
他从身后拥住奈菲尔塔利,抓住她垂下的纤细手腕。鼓噪的胸膛贴着她微微弯曲的脊背。
他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
“我们一起……”他声音低哑,“离开这里。”
奈菲尔塔利仰起头,望向天空。
一只黑褐色的秃鹫缓缓盘旋着飞过。
后颈上的旧年烙印开始隐隐作痛。
“去哪里?”
哪里能够逃避良心的折磨?
“哪里……都行。”他说。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忘掉这一切……重新开始。”
奈菲尔塔利咬住下唇。
“你知道我们一旦被抓住会是什么下场?”
“知道。”
“可是我们没有钱,也没有身份。”
“……”
他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
她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一时竟没办法挣开。
“好吗……奈菲尔塔利。”
她的心很乱。
“可是妈妈才刚下葬……”
奈菲尔塔利逃避似地偏开头。
“你让我再想一想……让我再想一想。”
他有些失望地垂下头,贴在奈菲尔塔利的颈窝不说话。
呼吸喷在咫尺的肌肤上。
她一阵战栗。
“西斯?”
“……”
她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奈菲尔塔利转过身,回握住他的手。
“待在这里总归是有隐患的。但你要给我一点时间……”
她抿了抿干裂的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三天后。”
“三天后管事会安排当值的奴隶外出采药。我答应你,到时候我们一起逃走。”
*
夜里,两人面对面地躺在石床上。
墙角放着那罐装了沙土的陶罐,以及几件收拾出来的衣物。
奈菲尔塔利看着在黑暗中逐渐清晰的轮廓。
“你知道吗?”她突然开口,“我出生的地方其实不在这里,而是在哈布卡村。那里虽然也算是梅内赫特的领地,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我记得那里有一条细小的水渠,夏天也不会干。在很小的时候,我喜欢躺在水边乘凉,但总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这时候,妈妈总是会很紧张地出来找我……”
“我一直想带妈妈回去看看。但现在……”
她勉强笑了下。
“听说北边的底比斯很远,有神庙,有神的祭司,还有神圣的法老。也许神在那里更愿意宽恕罪人。”
“或者,我们可以去伊努,妈妈说过那是受拉神照拂的地方,定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西斯静静地听她说着。
渐渐地,奈菲尔塔利的声音变轻了,语速也慢下来,最后变成浅浅的呼吸。
她睡着了。
这些日紧绷的神经与透支的情绪使她过度疲惫。
他抬起手虚虚地将人拢进怀里,脸颊贴着柔软的发丝。
夜很深,风从屋顶的裂缝里灌进来,拂过墙壁和床沿,带着腐草的味道。
奈菲尔塔利在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下。
他将人抱得更紧了些,睁着眼睛望着虚空的某处。
他一直看着。
久到眼睛发酸、发涩。
久到被奈菲尔塔利枕着的胳膊发了麻。
久到黑暗中透出一丝极淡的蓝灰色。
心脏处温热又脆弱的跳动让他舍不得挪动。
直到金属碰撞之声夹杂着马蹄踏地的闷响踏破了黎明前夜。
万籁寂静中,屋外传来一声沉喝。
“法老在此——”
奈菲尔塔利从他的怀中惊醒。
他伸手替她捋了捋睡乱的发丝,起身走到窗边。
火把的光在远处晃动,橘黄的火焰像蛇信一样舔舐着黎明的边缘。雕刻精致的战车停在奴隶区外,白马安静地站立,马鬃在晨风中微微起伏。
身披黄金铠甲的骑士肃立两侧。
奈菲尔塔利睡眼朦胧地看向窗边,模糊的视线里是熟悉的身影。
她慢慢地撑起身,靠在墙上,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
他转过头,明暗交错的光影映在他刀刻般的半边脸上。
“有人来了。”
他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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