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俪从容地斟了杯茶推至案几对面,血珠顺着帕子氤氲,几滴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痕迹。
"徐之洲三日后会发动兵变。"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日天气,"陛下可知他选在何处动手?"
萧朔猛地抬头,眼中血色未褪:"皇叔连这个都算计到了?”
"不是算计。"萧俪指尖轻点虎符,"是他亲口告诉臣的。
烛火噼啪一跳,映出年轻帝王骤然收缩的瞳孔。
"看来陛下忘了,"萧俪端起茶盏,"臣执掌北境军务时,陈执奉命监军。”
他放下茶盏,瓷底与木案相触发出轻响:"城西演武场下的火药,足够送一城军士上天。”
萧朔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癫狂的意味:"所以皇叔是来看朕笑话的?看朕像个蠢货般在这里..."
"臣是来送先帝遗诏。"萧俪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陛下若不信,现在便可打开。
年轻的帝王盯着那卷绢帛,像盯着一条毒蛇。先帝驾崩那夜,他亲眼看见这份遗诏被投入火盆...
"假的..."他嘶声道,"朕亲眼看着它烧...
"是假的又如何,到了平叛谋逆之日箭在弦上,还有谁会在意这诏书的真假。"萧俪缓缓展开绢帛,玉玺朱印灼灼刺目。
烛光下,遗诏末尾一行小字清晰可见:
「若帝失德,汝可废而另立。」
萧朔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忽然低笑起来。他伸手抚过遗诏上"废立"二字,指尖在朱印处反复摩挲。
"皇叔既然早知此诏,为何等到今日?"
"先帝说过,"萧俪平静地收起绢帛,"除非陛下危及江山社稷,否则此诏永不见天日。"
年轻帝王突然暴起,将案上茶具尽数扫落在地:"那皇叔现在拿出来是什么意思?警告朕?"
"是提醒。"萧俪俯身拾起碎瓷,"三日后演武场,陛下若执意要去,臣会动用此诏。"
萧朔怔在原地。他这才明白,皇叔不是在威胁,而是在给他最后的选择——是继续这场疯狂的博弈,还是及时收手。
"若朕...不去呢?"
"那这便是最后一份遗诏。"萧俪指尖轻弹,绢帛落入烛火,瞬间化作灰烬,"臣会替陛下扫平所有障碍。"
他挽起袖口,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先帝驾崩那夜,臣在太庙跪了整宿。这些伤,是臣用先帝所赐匕首所留。"
萧朔震惊地看着那些狰狞的疤痕。
"每一道,都是臣对先帝立下的血誓。"萧俪放下衣袖,"要护陛下周全,要守江山无恙。"
"朔儿,治国如执笔,该重时重,该轻时轻。"
他望着眼前这个永远沉稳如山的男人,终于哑声问出藏在心底多年的话:
"皇叔...可曾后悔过扶朕登基?"
萧俪凝视着跳动的烛火,许久才开口:"臣后悔的是,当年没能多教陛下一些。"
窗外传来五更鼓声,萧俪起身整理衣冠:"天快亮了,陛下该做抉择了。"
行至门前,他忽然驻足:"无论陛下如何选择,臣都会守在殿外——就像当年陛下初登基时那样。"
萧朔望着那道即将消失在晨光中的身影,突然喊道:"皇叔!"
萧俪转身,看见年轻帝王拾起地上染血的匕首,双手奉上:
"教朕 "
“陛下想学什么?"
"学如何真正掌控权力。"萧朔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就像皇叔这样,算无遗策。"
萧俪沉默片刻,将军队的调令放在案上。
"这是臣所有的底牌。现在,它们都是陛下的了。"
...最后一次。"手把手教他写字时说过的话:
萧俪看着萧朔奉上的匕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接过匕首,指尖轻轻抚过染血的锋刃。
萧俪的手指在匕首锋刃上停留片刻,忽然翻转手腕,将刀柄重新递向萧朔。
"真正的权力,"他的声音在晨曦中格外清晰,"不在于掌控多少军队,而在于能否让天下人心甘情愿追随。"
萧朔怔怔接过匕首,看着萧俪将调令一一展开铺在案上。
萧俪望着窗外交错的晨光,仿佛又看见那个总爱拽他衣袖的孩子。他最终放下笔,将调令整整齐齐叠好:
"剩下的,陛下该自己走了。"
年轻的帝王看着那叠浸满心血的文书,忽然明白他接过的是什么——是皇叔半生戎马换来的江山,是呕心沥血织就的社稷经纬。
"臣告退。"
萧朔望着那道消失在晨光里的身影,攥紧了手中的匕首。刀柄上还残留着温度,像极了很多年前,皇叔握着他的手教他写下的第一个"永"字。
" 永远...永远把朕当孩子……"少年天子喃喃自语,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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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旭日初升,金辉遍洒,将雁门关的巍峨轮廓勾勒得清晰分明。
萧朔抬手,缓缓推开驿站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清晨凛冽而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驱散了殿内一夜的沉闷与烛火气息。
他站在门口,身形被朝阳拉长,明黄的常服在日光下愈发耀眼。他没有立刻回头去看殿内的皇叔,而是微微眯起眼,眺望着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是他权力中枢所在,也是即将掀起新的波澜之地。
“赵磐。”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末将在!”赵磐立刻上前,躬身听令。
“边防诸事,朕已与你分说明白。朕即刻启程回京。”萧朔的语气干脆利落,仿佛只是决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赵磐及众将领皆是一怔,没想到陛下走得如此匆忙,但还是立刻应道:“臣等遵旨!定当恪尽职守,护卫北境!”
萧朔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静立一旁的萧俪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了一瞬,有依赖,有试探,更有一丝深藏的不甘与决绝。他提高了声音,确保院中每一位官员将领都能听清:
“朕离开期间,北境一应军政要务,均由摄政王萧俪全权处置!尔等见王爷,如见朕!若有急务,王爷可临机专断,先斩后奏!”
这番话掷地有声,给予了萧俪前所未有的权柄与信任。
“臣遵旨!”众人齐声回应,声音在院落中回荡。
萧朔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萧俪一眼,决绝地披上内侍递来的玄色绣金大氅,迈步走向驿站外早已备好的天子车驾。
仪仗肃穆,禁军护卫森严。
车驾启程,马蹄声与车轮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通往南方的官道尽头,只留下漫天扬起的细微尘埃,在朝阳下飞舞。
约莫一炷香后,驿馆偏厅内
萧俪正与赵磐等人继续商议具体的边防部署,一名本应随驾护卫的禁军副将却去而复返,恭敬地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王爷,陛下临行前,命末将此信亲手交予您,嘱托必须待他车驾远离后方可送达。”
萧俪拆开信,上面只有一行熟悉的笔迹,但那笔锋却透着一股以往未曾有过的冷硬与锐利:
“皇叔既求‘永远’,便让朕看看,您要的究竟是君臣之义,还是万里江山。”
信纸在萧俪指尖无声地颤动了一下。他抬眸,望向南方那官道尽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
赵磐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低声道:“王爷,可是京中有何变故?”
萧俪缓缓将信纸凑近桌案的烛火,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边缘,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他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无事。”他转向赵磐与诸将,声音依旧沉稳,“陛下信重,将北境托付于我等待,我等更需竭尽全力,固守河山,绝不能有负圣恩,亦不能让鞑虏有可乘之机。”
然而,在他垂眸看向面前详尽的边防图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却无法完全掩饰的痛楚与了然。
他亲手抚养、教导长大的雏鹰,已然振翅高飞,不仅将这关系国家安危的北境边陲重担彻底抛给了他,更将一份足以引人猜忌、烫手无比的“绝对权力”,看似信任实则逼迫地塞入他的手中。
边关的风或许暂时平静,但真正的狂风暴雨,恐怕已在那看似平静的归途之上酝酿,更将席卷向那座波谲云诡的皇城帝都。
萧俪的目光在边防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雁门关内城西侧的“演武场”标记上。那个被萧朔在信中暗示、并已被墨一初步查实的地点,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
徐之洲……竟敢在边关重地、将士演兵之所埋藏如此阴损的杀器。其心可诛!
他面上依旧平静地与赵磐等人商议,脑中却已飞速运转。萧朔将此隐患抛给他,既是考验,也是嫁祸。若处理不当,无论火药是否爆炸,他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当日下午,摄政王书房
萧俪召来了绝对忠诚的墨一与少数几名核心将领。
“墨一,你带‘夜不收’最精锐的队员,秘密封锁演武场,对外宣称需修缮场地。寻找火药埋藏点,动作要快,更要绝对隐秘,不得走漏半点风声。”萧俪下令,声音低沉而严肃。
“末将领命!”墨一深知事关重大。
“赵将军,”萧俪看向赵磐,“即日起,以加强戒备为由,调整关内巡防路线,尤其是夜间,重点区域避开演武场周边,以免打草惊蛇,或……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赵磐心领神会:“王爷放心,末将明白。”
三日后,深夜
墨一悄然返回,面带疲惫与愤慨:“王爷,查清了!火药分三处埋藏,均在演武场看台及点将台之下,引线通往场外一处废弃民宅,用量……足以将整个演武场及周边百丈夷为平地!”他呈上绘制的埋藏点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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