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疯癫痴嗔身坎坷(六)

“哗——哗——”

耳边有流水的声音。

身下好像是柔软的泥土,鼻间是桂花浓郁的香气。

空气很潮湿,让苏惟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这是到哪儿了?

苏惟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清周围。

他正躺在一座亭子外,周围云雾缭绕。天上挂着一轮朦胧的月亮,散发着冰冷的光。

苏惟从地上爬起来,迷茫地环顾四周。

“这是哪儿……”苏惟回头看着那座亭子,上面有块牌匾,写着“踏月亭”三个字。亭中似乎有个人影,看上去像是抬头看着月亮。似乎是听见了有人来的动静,那个人回过头来。

可诡异地是,苏惟却看不见那个人的脸——看身形似乎还是个少年,可脸上却是一片黑雾。

少年似乎很高兴,连忙从亭子里出来迎接。苏惟心中一惊,慌忙地后退几步,警惕地问:“你是谁?”

那看不清脸的少年却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继续跑过来,走到苏惟身前时,苏惟才发现,这个少年好像……并没有发现自己?

而在下一刻,那少年便直接穿过了苏惟的身体向后跑去。

苏惟吃惊地低头看了一眼双手,心想,莫非这是个梦?

他转身想看看那个少年要去何处,却看到了更加让他震惊地存在。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看月亮。”

这个声音很熟悉,尤其是对于苏惟来说——因为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苏惟呆呆地看着踏着山间石梯上来的青年。他和苏惟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连眉心那颗红痣也如出一辙的鲜红。

只是对方并不像苏惟看上去这般苍白颓废,他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双眼明亮如星辰。青年耳朵上还带着红玛瑙串着白羽毛的耳坠,更显得他俏皮。

他腰间还挂着一把剑,不知为何,苏惟看到那把剑的时候,心忽然抽动了一下。

“嗯,本来是想找师兄一起来的,但是长老们说你去掌门那儿入阵炼气了。”少年似乎有些腼腆,站到了青年身边却不敢抬头看青年。

而这会儿少年的脸庞才逐渐清晰起来——那张脸正处于稚气与成熟交替之间,若是让旁人来看,定然会发现这少年身上的气质确实不符合他年龄的麻木与冷漠。

但苏惟本人就是个空洞的人,显然没有察觉到少年的不对。他看着少年时,只觉得心中好像被扎进了一根尖刺,头也开始剧烈的疼痛。

“……要强大一点才好济世为人嘛……”

“……师兄在我心里一直都很强大……”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兄长近来离奇失踪了……”

“……师兄的新剑,好像活的一样啊……”

苏惟眼前的光线开始逐渐变亮,使得他的视线变得有些迷糊不清,他想逃离这个地方,可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四肢,根本动弹不得。

模糊中,他看见青年笑着拉着少年去摘亭子边上一棵桂树上的桂花。而青年欢快的声音也在他的耳边回荡。

“最近我去学做了糕点,咱们摘些桂花回去试试!”

苏惟眼前越来越亮,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场景好像在变化,空气里带着浓郁桂花香的水汽却一点都没有散去。

耳边说话的声音没了,却传来了压低声音的抽泣。

这会儿苏惟的头疼也终于缓解了许多,眼前的景象也重新清晰起来。

依旧是陌生的屋子,像是隐蔽起来的暗室,只有桌子上的一盏小烛台上的蜡烛散发着暖色的光。

桌子边是一架高高的柜子,柜子上放满了盒子。而柜子边上,有个人跪坐在地上,低头看着手中打开了盖子的盒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发抖。

“是真的……怎么会这样……我原来,是个小偷么……”

苏惟依旧动不了,他看着那个人,正式梦境开始时在那座满是雾气的山上见过的青年。

不知为何,听着青年的抽泣,苏惟的心中也没由来地感到一阵郁气涌上来堵住心口,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一样。

“为什么……一切……都是假的!”

青年忽然抬起头,刚好和一直看着他的苏惟对上了目光。苏惟惊恐地看着青年的面庞,对方额心的红痣像是被扎出来的伤口一样不停地流血。血滑过他的脸颊,把他痛苦的面孔分割成几块,像是被人打碎的玉像,生气都从红色的裂缝中散去了。

只这一眼,苏惟感到自己额心也开始疼痛,温热的液体从额心流下。那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视线变成一块又一块的血红色斑点。

苏惟想要抬手抹掉眼睛上的血,眼前的场景在他放下手后又一次变换。这次,他又回到了那座雾气缭绕的山上。

这时想来已经入冬了,山上的桂树光秃秃的,白雪压在枝丫和土地上,像是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在那座亭子不远处,上一次青年与少年摘桂花的树下,苏惟看见那个青年手中拿着一根树枝,远远的看上去像是一把剑。

青年像是疯了一般,大声地笑着,却听不出来高兴,而是饱含愤恨哀伤。

苏惟看着青年手中的树枝如同剑一般,以自刎的姿势划过脖颈。鲜红的血液喷洒,把雪都染成了红色。而更让苏惟感到恐惧诡异的,是青年脖子上的血,像是倾泻的流水一样不停地从刀口中往外流。而那落在地上,被当做自刎的剑的树枝被血完全包裹住了,在这寒天雪地中竟然长出了叶子,开出金色的桂花。

看着桂花生长出来的苏惟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颈间——他摸到了一条长长的,还在流血的伤口。

头又一次开始剧痛,苏惟的心脏也开始剧烈地跳动,全身上下的血液好像要破开他的皮肤流出来似的。

“呵呃——”

苏惟疼地跪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发黑的血。

眼前的景象又模糊了,苏惟的力气流失了太多,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他闭眼蜷缩着身体,肩膀在微微地抖动。

那个青年是谁?为什么和我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那个少年又是谁,那把剑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看到,他的心就像是被砍了一刀一样,很痛很难过——还很愧疚。

小偷?小偷……和我有什么关系?

额心的血还在流,耳边似乎又出现了新的声音,但是苏惟好累,眼皮子沉重地睁不开。

“……你们去烧些镇邪符兑水来,等他痣上的血不会再流了之后,每半个时辰就在他那颗红痣上涂一次符水,持续十二个时辰……”

这个声音,是国师来了。

“……臣参见陛下……这几日臣出宫寻友人专门为五殿下制作了一件尚仙服——也是封邪衣,可以在短期内镇压住五殿下身上的灾祸,免去陛下心中的担忧……”

“……为什么晕倒?只是因为五殿下的命格太重,经历节点时很容易身体出问题,再加上身有灾祸才会如此。不过臣已经将五殿下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在仙来祭结束之前,不出意外的话都能够压制住灾祸……”

仙来祭……

苏惟在黑暗的虚空中思考。他对修仙没什么追求,甚至其实对活着也没什么很强的念想,只是心里总会莫名其妙的愤恨悲伤,好像他曾经处于绝望的水涡一样。

如此,让苏惟不禁想起来梦中的青年。自己那毫无由来的愤恨悲伤,似乎和他身上的情绪十分地相似。

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情绪呢?苏惟不是很能理解。他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理想信念——或许想知道自己的悲伤从何而来也算是个理想?毕竟他傻了那么多年,后来得了疯症,即使是不发病的时候也总是神神叨叨的。

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醒过,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对自己身上所发生事情的满腔疑惑与空虚内心。

鸾鸣仙地到底是个什么仙地,让自己平日里总是惦记。是不是和梦里那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青年有关?疯症时所说的“罪行”,又是不是和那句“小偷”有关呢?

苏惟想得入神时,却听见了李清友惊讶的声音。

“五殿下醒了!”

苏惟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睁开了眼。他向一旁看过去,李清友一直手里端着个碗,碗中盛着深灰色的水,另一只手拿着块手帕。而李流华在看见他他醒了之后就立刻出门去找国师会来。

苏惟看着李清友,想开口问问自己昏迷了多久,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李清友好像并不意外,解释道:“师父给你下了镇邪术,”她指了指苏惟两只手腕和脚腕上绑着的用红绳穿起来的铜钱,“失语症是施加术法之后的后遗症。”

苏惟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在李清友的手心写字,问她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十二个时辰两刻钟差不多,刚好是最后一次涂镇邪符水。”李清友说。

这时候,国师也跟着李流华进来了。他走到床边坐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苏惟。

“看起来,你比之前有疯症不疯的时候还要清醒得多。”

苏惟点了点头,垂眸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绳和铜钱。

“我也别无他法了。凡地不比仙地法器多,所以只能用镇邪术暂时性地镇住你身上的‘灾’,不过此后你也该回到仙地去完成因果,到时候去云中仙地的盛家求个净心鸟鸟羽和灵玛瑙做的东西,什么镇邪的法术都免了,就可以达到镇压的效果,还不容易被‘灾’突破掉。”

苏惟从李清友手上拿过符水和手帕,对国师的话没什么表示,国师也没指望他能有什么反应。

“你觉得,这是你既定的命运么?”国师突然问他。

苏惟抬头看向国师,摇了摇头,随后又做了个“不知道”的口型。

“这也是正常的——其实人的命运轨迹本来就已经存在了。你生来的天赋,后天的环境,已经提前给你打造好了一条路。”

“只是区别在于,有的人困于命运的枷锁,停留在原地不肯突破。而有的人选择去追求真实的自我,于是勇于撕开命运给予的皮囊,去填满塑造自我。”

国师看着苏惟,话中别有深意。

“你是想要困在牢笼中,还是想要找到你自己存活下去的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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