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胥像个抹布一样被扔在一个杂物间里。
脚边是被踩得稀碎的草根和树皮。
似乎是笃定没有其他食物来源,他伤的又重,肯定不会逃走,他们并没有把阿胥捆绑起来。
好痛。
全身都痛。
蜷缩着躺在地上的阿胥,好像又回到了在桥洞底下等死的那一天。
不同的是,他求生的意愿更强了。
那是一种烙刻在灵魂上的呼喊。
他不仅要活着,他一定会好好活着,他要把这三个人挫骨扬灰。
那群人给了他一件完整的破旧衣服。
他披着衣服,匆忙把草根树皮全部塞到嘴里,粗糙的衣服磨着肩膀的红肉,钻心地疼。
阿胥逃走了。
河里的水已经快要见底,哪怕一直顺着下游走,也能肉眼可见河水的流逝。
阿胥几乎有些憎恨茯枍了。
明明是祂亲口所说,祂会听见他的呼唤,可是为什么,祂消失地无影无踪?
祂明明降下了甘霖,带来了不会熄灭的火焰,为什么,祂不能帮助他杀了那三个人?
没有那个破损的神像,祂就无法听到他的呼唤了吗?
祂明明说他是祂忠实的信徒。
骗子。
什么神明,什么信仰,全都是假的。
“我好难过,我的信徒。”
“你驱赶我,畏惧我,现在又开始责怪我。”
“明明是你不想让我出现的,为什么要反过来怨恨我呢?你是一个自私的信徒。”
“但是没关系。神明是宽容的,所以我会原谅你的自私的指控。”
脑海中突兀想起茯枍的声音。
悲愤的情绪盖住了恐惧,阿胥失控喊道:“如果你真的是神明的话,你应该庇护你的信徒啊,这不是神明的职责吗?”
“真的吗?”
茯枍的身影渐渐出现。
模糊的面孔中,能看见祂的嘴角,似笑非笑。
“你真的,忠诚地信仰我吗?”
久违的寒意再一次顺着脊梁爬上了全身。
阿胥忍不住打了个颤。
“有用的时候想起我,没用的时候畏惧我,我真的好难过。我以为,你是我足够虔诚的信徒。”
阿胥混沌的大脑猛然清醒,他忽然想起来,祂展现出的超自然能力。
他怎么敢忤逆祂?
阿胥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容。
“我,确实是真诚信仰您,我只是,只是没有预想您会降下恩赐出现在我面前,我有一点.....需要适应,信徒的不敬,请您原谅。”
茯枍笑了。
祂抬起素白如陶瓷的手腕,虚虚掩面而笑。
“人类的信仰很脆弱,吹弹即破。但是我依然相信你,我的信徒。正如我之前所说,神明是宽容的,所以我原谅你的不敬。”
阿胥偷偷松了口气。
他很谨慎地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你就如我以前的子民一般,唤我茯神吧。”
茯神,是茯苓的别称。
“那么,”阿胥微抬眸,灵魂上的烙印燃烧着他的人性,促使着他开口:“茯神大人,您能帮信徒,铲除极恶之人吗?”
茯枍没有说话。
阿胥感到自己在被无形的目光扫射着。
“个人自身的因果,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他们如今种下的因,在将来必会得到相应的果。神明无从干涉。”
“那你为何要来帮我?你不正是干涉了我的因果?”阿胥有些心急道。
“我从何干涉了你的因果呢?”
“在我濒死之际,你听到了我的呼唤,降下了大雨。如果没有那场雨,我就死在那儿了。这难道不是我的因果?”
“那场大雨的确是我带来的。”
茯枍微微合掌,植株那细细长长的枝叶也随之轻轻摇晃着。
“但是没有那场雨,你也不会死去。这是你的宿命。”
“我可能惊扰了你生命中的一小部分,但是你的节点并不会因为这一小部分而变动。也就是说,属于你的因果依旧在等着你,并不会因为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而消失。”
阿胥有些不明白祂的意思,他继续发问:“如果没有那场雨,我该怎么活下来?”
“贪心的信徒。人是不能知晓自己的因果的,因果之所以成立,就在于你无法去改变它,不是吗?”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阿胥死死咬着牙,十分不甘心。
“那我闯入那座宅邸,也是我的宿命吗?我命该如此?”
阿胥不明白。
如果人的命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那么他活在这世上,看似自由,其实只有一条路可选,凭什么?活着就是为了在既定的道路上演一场有剧本的戏吗?
“你好像为此感到怨恨,我的信徒。”
“为什么?”神明很是好奇。
“人的宿命是注定的,那便再也没有改变的机会了,这何其公平?像我这种人,就只能成为河流里的一滴水珠吗?”
茯枍困惑地歪了歪头。
“公平?你身为人类,居然会想着公平?人类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公平二字。”
阿胥张了张嘴,根本无法反驳。
感受到了他的挫败,祂又开口安慰道:“可对于你而言,你的未来是未知的,所以一切都是由你自己的选择所塑造的,何必感到悲伤呢?”
“如果是这样,那我要是现在选择不吃不喝,如果我的宿命一开始就规划好了我命不该绝,我是不是也不会死?”
“不,你依旧会因为不吃不喝而死,因为你的宿命如此,所以你才会选择这么做。”
阿胥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那要是这么说,我选择了去寻找食物,我就能活下来,这样我的结局又会不同,那么,我的不同的选择会让我走上不同的道路,而不是所谓的既定的宿命啊。”
他自觉找到了神明话中的漏洞。
茯枍的声音依旧淡然:“可是生与死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不是吗?你选择的那一个,就是你的宿命。”
“因为选项只能择其一,所以命运只会有一条道路。这就是你既定的那条路。”
这完全是个悖论。一个自圆其说的悖论。
阿胥很想驳斥祂的话,可他哑口无言。
对这所谓的宿命论,他暂时妥协了。
阿胥抬起头颅,直视着这位衣裳华贵,不染纤尘的神明。
祂一直立在那儿,看不清相貌,每一次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
他很想问问祂,他与祂的相遇,也是命运的一环吗?
茯枍听到了他的疑问,祂的手抬起,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像是在虚虚抚着阿胥的头发:“你选择了向那尊神像祈祷,那么,这就是命运的一环。”
“因为你降下的雨而得以存活的人,那场雨,也是他们既定的命运吗?”
“当然。人类是很神奇的,你们的命运丝丝缠缠交织在一起,他们的宿命中掺杂着你的选择,你的未来,可能也会掺杂别人的选择。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
既定的命运。
既然如此,从他向那尊神像祈祷的时候,付出或不付出代价,就已经注定了。
阿胥突然有些如释重负。
这意味着,他不必因为未知的可能而恐慌茯枍,这意味着,他至少可以利用自己对祂的信仰,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让自己得利。
比如那团不会熄灭的火。
这是这么多天来,阿胥第一次觉得神明的出现是一件好事。
阿胥忽而想起自己听到过的传言。
天命之人将会带来甘霖。
是他的祈祷导致神明降下了大雨,他既然都能与神明相遇,凭什么不能是那个天命之人呢?
如果神明的馈赠没有代价,那自然是最好,如果有代价,反正也无法避免,他凭什么不把解救苍生的美名揽到自己身上?
这场大雨本就是因他而下,声誉和民心,本就该属于他,不是吗?
在这之前,他还觉得,拯救天下苍生的职责不应落在他身上。
可是如果,这一切就是他应得的呢?召唤出的神明,大旱时降下的雨水……他与旁人是多么不一样。
就像茯枍说的那样,一切都是由他自己的选择所塑造的。
阿胥不想再当一个可以被任何人欺凌的弱者了。
全新的想法冲击着他以往的固有观念,他从未这么兴奋过。
如雷贯耳的心跳声充斥着他的胸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过度的亢奋而发抖:“茯神大人,信徒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个世上,真的有天命之人吗?”
远处渐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稀碎的锵鎯声。
是军队行走的声音。
茯枍的头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祂的身影慢慢虚化,声响也慢慢减弱,直至最后一个尾音消散。
“谁知道呢,也许,你就是那个天命之人,这也有可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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